“跟我说说,你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杜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给你提供一个策略‘避其锋芒,长远规划’。”
杜暄:“什么意思?”
“你母亲只是担心你,如果她能切实地看到你的努力和成功,对你放心,她就不会再给你这么大的压力。”
“但是她的目标我做不到。”
“什么目标?”
“她想让我保持前三,我觉得很难。她想让我考央财,我不想去。”
杨一鸣正色说:“前三不前三的不重要,但是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非常重要,一定要慎重选择。”
“您觉得哪个好?”
“作为一个老师,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贯的原则是站在学生的立场上。毕竟书是要你们自己去念的,未来是要靠你们自己去闯的。”
杜暄的眼睛亮了一下,整个人都坐正了些。
杨一鸣话题一转:“但是杜暄,我觉得那些都是三年后的事儿。咱们来谈谈眼前的事儿,我觉得你今天不仅仅是跟父母吵架那么简单,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谈谈?”
杜暄整个人都有些颤抖,有些话压在心里太久了,他需要一个成年人来给自己提供一些解决渠道和支持,也许是实在受不住了,也许是店里的氛围太好了,也许是杨一鸣诚恳的态度……
杜暄捧着一杯已经凉掉了的巧克力,慢慢地开始说,他躲过了自己和林廷安的感情,只把林廷安描述成一个好朋友,他想知道,要怎么才能真正摆脱这一切。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丁子木过来换给杜暄一杯新的热巧,杜暄觉得自己很渴,但是他不想停下来,哪怕喝口水的工夫都不愿意,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
杨一鸣静静地听着,直到杜暄茫茫然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杨一鸣笑一笑,扭头对丁子木说:“二木,你告诉他,跟一个心理咨询师谈话最重要的是什么。”
“实话实说。”丁子木冲杨一鸣举了举手中的水杯,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
“我……是实话。”
杨一鸣摇摇头:“杜暄,你的防御机制很好。但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我觉得你很可怜,这不是你这个年龄段该有的。”
杜暄垂下眼睛看着杯子,手有点儿抖。
“你说的这些是实话,但这些对你完全构不成威胁。”杨一鸣从杯子里拿出勺子放在桌子上,说,“如果你的父母对你施压,你和他们起正面冲突直接抗争,这个是被动对抗,因为你对抗的前提是承认这种压力的,你是在应激。而你选择迂回前进,绕开了这些压力,坚定地按照自己的线路走,这种是在心理上无视压力,是主动对抗。我之前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初三时你成绩会一落千丈,敢情你是故意的。既然初三成功过一次,我毫不怀疑你打算高三再来这么一次,高三报志愿更容易操作,班主任甚至都不会主动通知你家长你填报了哪些学校。你愿意学医也好,学法律也好,其实完全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杨一鸣忽然凑近他:“杜暄,你的内心很强大,但或许太强大了些,一个人死撑着,不累吗?你才高一啊。”
杜暄盯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忽然发现泛起了涟漪,他眨了一下眼,接二连三的水珠滴落进去。
杨一鸣推过去一沓餐巾纸。杜暄抓起一张按在自己的眼睛上,依然没有说话。
杨一鸣问:“杜暄,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杜暄看着杨一鸣还是摇摇头。他不能说,说了,就会把林廷安牵进来,就算知道丁子木那天应该已经看到了表白的那一幕,但杜暄想只要坚决不承认,杨一鸣也是拿不到证据的。
林廷安初三了,他应该踏踏实实念书,这些事儿跟他没关系。杜暄如是想。
杨一鸣叹口气,靠坐在沙发椅背上,就跟大半年前一样,当杜暄不想开口时,说什么都没有用。
丁子木从吧台绕出来,站在杨一鸣旁边。
杨一鸣仰起头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
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丁子木忽然俯下身吻住了他,动作很快,嘴唇印了印就离开了。丁子木看着目瞪口呆的杜暄,挤挤眼睛说:“其实他不是我哥。”
第四十五章
“二木, 你……”杨一鸣傻了,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时隔多年,“为人师表”四个字又一次像重型坦克一样轰隆隆碾压过他的大脑, 他觉得在教育口真的是没法混下去了。甚至于, 他觉得自己的形象一下子极端猥琐和卑劣。
早晚得栽在二木手里,不对, 已经栽了。杨一鸣无奈地想。
“帮帮他,”丁子木俯身在杨一鸣的耳边说, “我很喜欢他, 有时候我觉得他有点儿像大丁。”
杨一鸣盯着杜暄, 当杜暄想要抗拒什么的时候,目光笔直而坚定,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和排斥, 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而一个孩子如果拥有这样的眼神,他该是经历过了怎样的磨砺啊。杨一鸣叹口气,摊摊手对依然僵化的杜暄说:“你看到了, 就这样。现在你掌握了我的一个秘密,是不是也该跟我交换一个秘密?要不然我觉得很委屈。”
杜暄极慢地眨了一下眼,木然的眼睛里逐渐有了光彩, 攥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杨,杨老师?”
“我知道你跟林廷安是情侣,后面的,你告诉我。”
“您……不反对吗?”
杨一鸣一挑眉,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你这个年龄谈恋爱太正常了,跟同性恋爱虽然小众但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从教师的角度来讲,我首先要提醒你的是行为举止要合乎基本的礼貌礼仪,‘发乎情止乎礼’。还有……注意安全,各方面的安全。”
杜暄难以置信地又问一遍:“真的不反对?”
杨一鸣叹口气:“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就傻了呢,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用什么立场回答?”
杜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胸腔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我今天跑出来是因为我爸爸……”杜暄一旦开始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到最后,他几乎嚷起来:“他凭什么这么利用我,他让我觉得很恶心!以后,我们的事让林叔叔和马阿姨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我一想到这些就难受得要命,我觉得没脸见林廷安。”
“所以你一直躲着他?而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见不到你了?”
杜暄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杨一鸣。
杨一鸣说:“其实人与人之间,有的时候所谓‘善意的欺骗’带来的伤害更大,因为它往往来自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完全猝不及防。”
杜暄的脸色有些发白。
杨一鸣说:“这件事说到底是你和林廷安之间的问题,有什么不妥也得你们两个商量着来。虽然你们远未成年,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相处的模式和方法你们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