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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杨嬷嬷拿过个雕红漆檀木匣子,打开来递与婧怡:“这是今年宫里新出的头花,是贵妃娘娘赏下来给我家大姑娘戴的。姑娘想着您前儿送的生辰礼,又精巧又细致,实在是有心。今儿便特意使老奴来送这花儿,聊表谢意。”
    从没听说送人生辰礼还能得回礼的,婧怡低头去看匣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对堆纱做的头花,一对儿粉色海棠花式样、一对儿青色蔷薇花式样、一对儿红色石榴花式样,样子既纤巧,质地更轻盈,看着竟比真花还漂亮三分。
    婧怡忙推辞道:“这样新奇漂亮的花儿,又是贵妃娘娘赏下来的,我怎么敢叫大表姐割爱?”
    杨嬷嬷道:“我家姑娘是个最直性儿的,只要是她喜欢的人,怎么样都是肯的……表姑娘拿一颗真心待她,她必是也要还您一颗真心,何况这几支花呢?”
    婧怡虽叫江淑媛表姐,其实就是按着三房的辈分喊一声,又不是真的表姐妹,往日里更没什么往来。这次的生辰礼是用了心思,也不过略略精巧些,说到底都是小玩意儿,怎么就扯出了真心换真心这样的话来?
    今儿打江府来的人,说话一个比一个怪。
    婧怡心下转过念头,手上已大大方方接过匣子,笑道:“总不会辜负大表姐一番心意。”
    杨嬷嬷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望着婧怡,突然开口问道:“听说二表姑娘明儿要出门?”
    婧怡一愣,随即展颜点头道:“是,我明日要随姑母往大相国寺还愿。就在您的前脚,李妈妈刚来传了话儿。她叫我只在府中等,自有马车接我直过寺去……因我大姐受伤下不得床,三表姐也不去,姑妈便只带了我,另叫三表哥率家丁一路护送。”
    竟将李妈妈说的话一五一十全说给了杨嬷嬷,一个字都没有错漏。可杨嬷嬷不过随意问一句,何至于如此事无巨细……碧玉惊讶地望向婧怡,却见她目不转睛,正紧紧盯着杨嬷嬷。
    那杨嬷嬷也奇怪,听婧怡说得这样,面上神色一动未动,只点头:“是有这回事儿,老奴出来时,正见三夫人屋里的丫鬟吩咐马房备车备马,”说到此处,面露疑惑之色,“老奴也听说三爷明儿要出门,可仿佛是上哪里参加个诗会。倒是二爷,正在外院清点家丁随从。老奴就想,三夫人该是请了二爷护送才是。表姑娘却说是三爷,就不知是您听错了,还是我想岔了。”
    “……妈妈怎么会想岔,定是我听错了。”婧怡笑道。
    杨嬷嬷就又望了她一眼:“说不好是李妈妈那个老糊涂,将二说成了三,倒叫我们在这里瞎猜。”说着,站起身来道:“一时说话,竟忘了时辰,大姑娘还在等着我回话,不定正急呢,我得回了。”
    婧怡闻言,忙站起来道:“妈妈等一等,我前些日子绣了几张新花样的帕子,正想送给大表姐,妈妈替我带去,”又指了碧玉,“还有这丫头,我想叫她过去瞧瞧我大姐,妈妈若肯,烦请带她一程。”
    杨嬷嬷道:“老奴替我家姑娘谢过您,”又望着碧玉点头道,“不过举手之劳,这位姑娘一会随我一同去就是了。”
    碧玉连忙行礼谢过。
    婧怡便说去拿帕子,吩咐守在外面的绿袖进去相陪,领了碧玉出来,疾步往自己屋中而去。
    一回屋,面上笑容便褪得干干净净,急急往针线笸箩里翻,片刻找出一块月白底绣小猫钓鱼的帕子、一块杏色绣小狗戏水帕子,一块照纹理绣银线皱绢帕子,一块墨绿底绣大红梅帕子,又挑了个精致小巧的雕花檀木匣装了,递与碧玉。
    碧玉见她神色凝重,忙问道:“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奴婢听得真真儿的,李妈妈说的就是三爷,怎么杨嬷嬷却说是二爷?难道真是李妈妈说错了?”
    “说错?”婧怡冷笑一声,“你会将二错说成三?”
    “您的意思是,李妈妈故意将二爷说成三爷,这却是为何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惊得一把捂住嘴,“难道……三夫人怎么能这样做,这是要将您往火坑里推呀!”她摇着头,自我否认道,“不对、不对,定是杨嬷嬷在骗人!”
    她和江家大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人家为何要来害她,因道:“这杨嬷嬷分明就是来向我报信……她在江府虽有些体面,也不至于既晓得姑妈要出门,又听说江临宁去诗会,又看见江临平点随从,显见得就是着意打听了的。”当然,这肯定出自江淑媛的授意。不,江淑媛只是个幌子,杨嬷嬷背后的人应当是丰阳郡主。
    陈锦如看中了她,是要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不过并非是嫡子江临宁,而是死了老婆还成日花街柳巷的庶子江临平!
    因晓得不论是陈庭峰夫妇,还是婧怡本人都不会应允这门婚事,才预备兵行险招,瞒天过海来个瓜田李下,叫陈家人不得不认下这门婚事。
    为了在庶子身边安排个自己人,她的姑母竟不惜设计自己的亲侄女,陈家人的血果然都是冷的。
    第34章 爆发
    其实王旭早已将实情告诉了她,其实她也早已相信不是么?今日种种,不过更确信无疑罢了。
    婧怡一贯以为,施恩自为图报……她曾对王旭有点拨之恩,他还她个人情也算在理,只是,丰阳郡主又为何要向她示警呢?
    以她平日谨慎小心的性子,本应对此大又警觉,只如今心乱如麻,满心满眼里皆想着如何应对明日之困局。于此微末小事,脑中虽有疑窦一闪,却到底放过了。
    后来想想,这又怎会是微末小事呢……究竟丰阳郡主老谋深算,料定她无暇分神顾及此处;也是她命中当有此数,便是察觉不对,在压倒性的权势面前,她又能有什么作为?
    闲话少数,只说眼前。
    婧怡将匣子递与碧玉,吩咐道:“你到了江府,先将帕子送至江大姑娘处,再推说不识路,请她派丫鬟随你一起去见婧绮。见了面,不要提旁的,只说我想借她那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戴一戴,”说着,沉吟一会,道,“若是再问,你就有意无意地透两句,但绝不可多说。”
    碧玉已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有些犹豫:“只透些意思,怕大姑娘一时反应不过来……”
    婧怡摆手:“她对我一向多有防备,说得太多反有刻意之嫌,平白惹她起疑,倒不如略略透个音儿,叫她自己去查……你可不要小瞧了她,她人就在江府,这些许小事,定瞒不过她去。”
    碧玉想了想,仍是忧心忡忡道:“可如果大姑娘查到明日去的是二表少爷,而不是三表少爷怎么办?”
    却不想婧怡闻言,竟拍手笑起来:“那就更妙了,婧绮这个人,疑心病既重,又总觉得人人都对不住她、委屈她、时时欲加害她……她得到的消息若是江临宁,定会认为姑母已属意于我,而我来向她借簪子却绝口不提此事,是为了日后羞辱嘲笑她;她若得到的消息是江临平,则会觉得姑母故意放出假消息来诓骗她,好叫她不去破坏明日之事,否则你怎会得意忘形以至说漏了嘴?在婧起心里,她便是全天下最无辜柔弱之女子,不论何时,都习惯以自我角度出发。便是他人设计陷害,也定是针对她而去,怎么可能是冲着我这个没颜没色没脑没才的小丫头?因此她绝对不会想到,姑母压根没将她当根葱……这就叫自作多情,是种病,得治。”
    只把个碧玉听得瞠目结舌:“您是说,大姑娘无论如何都会上当?”
    满以为姑娘会胸有成竹地点头,谁知婧怡却慢慢摇了摇头:“世上哪有绝对之事,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
    碧玉嘴角刚露出的释然笑容生生僵住。
    婧怡便道:“好了,快去罢,杨嬷嬷还等着,”见她神色紧张,又安慰道,“见机行事就是,若有个什么……你就去找杨嬷嬷。”
    主仆俩出屋往花厅与杨嬷嬷汇合,互相客套一番,婧怡亲自送至二门。杨嬷嬷临上车前,回头朝婧怡笑了笑:“姑娘一切小心。”
    这却是唯恐她尚有疑窦,几乎已挑明了提点。
    婧怡便回以灿烂笑容:“谢妈妈关心。”
    ……
    碧玉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婧怡虽面上平静,心中到底不能全然无波,便有些坐立不安。绿袖见了,突然开口道:“姑娘,奴婢给您洗头罢。”
    婧怡一愣,展颜笑道:“好啊。”
    绿袖便备下热水,滴几滴玫瑰香露,散了婧怡的头发,将那乌压压的秀发慢慢放入水中,用皂角洗净,漂清,再抹松柏香,细细打理顺了,才用大帕子包起来。
    婧怡仰面靠在榻上,湿漉漉的头发便搭在一边,绿袖用十几块大帕子逐一吸去她发中水分,等略略干了,才扶她坐到妆镜前,拿梳篦慢慢篦着头发。
    檀木梳篦轻柔划过头皮,婧怡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她闭着眼睛轻叹道:“真是舒服。”
    绿袖道:“奴婢就这手功夫还行,以往在大奶奶处,也都是奴婢伺候着洗头。”
    婧怡便笑:“倒叫我沾了大嫂的光。”
    因婧怡不爱用头油,嫌那东西又油又腻歪,绿袖只将她的头发梳顺,让自然垂着晾干,阳光自窗棂斜入,发梢处便能见些细细的毛躁。
    绿袖的语声既轻柔又缓和:“姑娘近日的心思太重,睡得也不好,瞧这头发都起了毛。改日奴婢炒些芝麻核桃您吃,头发便能又黑又凉。”说着,望着镜中婧怡秀丽的小脸,意有所指地道“总归还是要放宽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儿。”
    原来,绿袖虽调来婧怡身边不久,许多因由都不晓得。但她向来是个聪明伶俐的,见今日这光景,哪里能不看出些端倪?但她与婧怡终归只是半路的主仆,姑娘待她虽敬重,却并不亲近。
    大奶奶既将她给了姑娘,她便已经是姑娘的人。丫鬟的命就是那张卖身契,生杀予夺都在主子手里,她不求什么通达显贵,只求主子能器重她,她为主子效忠,主子将来能许她个好婚事。
    可表忠心,不是嘴皮子碰碰那就完了……不仅要决心,还得有机会才是。
    因见婧怡心事重重,却不上前直问,而是为她洗一个舒舒服服的头,叫她精神放松下来,既表了自己的心意,于此危难之时,不定就能得了信任。
    果然,只听婧怡慢慢道:“绿袖,虽然大嫂将你给了我,但只要你心里想,我还是会把你还给大嫂的。”
    绿袖便“扑通”一声跪下来:“姑娘,奴婢既到了您这里,便是您的人,是再不回去的。”
    “这是为何,大嫂难道待你不好?”
    “不是,不是……”绿袖连忙摇头,下面的话却再说不下去。
    婧怡笑笑,并不追问,只自顾道:“未出阁的姑娘就像一件精心打造却尚未出售的瓷器,丫鬟就好比装瓷器的匣子,摆在店里时自然妥妥当当。但会被哪家买去却是个未知数,若去了富贵之家,瓷器被摆在博古架上,匣子也能好好收在库里;若去了穷困破落户,瓷器放在桌上凳上不定哪日就砸了,那匣子又能有什么好去处,说不好就喂了灶房里的火……就这样你也要跟我么?”
    绿袖跪在地上,闻言直起身子,仰着脸道:“您是主子,都敢赌,奴婢一个丫鬟,又有什么不敢?”
    婧怡苦笑道:“我哪里是敢,不得已罢了。”
    绿袖闻言,一伏身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愿意陪着姑娘赌,也做好了孤注一注后一败涂地的准备。只是,若有幸赌赢了,还请姑娘看在奴婢一片赤诚的份上,赏奴婢一桩好婚事……奴婢不愿给男主人做妾做通房,只想做个正经的管事娘子,”顿了顿,她咬牙道,“在陈家,奴婢没有这样的机会……最好的结果,就是开脸给了大爷,可奴婢实在不愿意。”
    婧怡这才起身扶起绿袖,道:“小小年纪,心倒是大,胆儿也肥,这就想着嫁人了?”
    绿袖闻言一阵惶恐,忙又要跪下去。
    却被婧怡一把拉住,道:“好了,现在不是跪地磕头的时候,我确实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你说,我能相信你么?”
    绿袖没有说话,坚定地点了点头。
    婧怡便附到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绿袖点头道:“您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姑娘在赌自己的人生,她绿袖又何尝不是?心底深处的话统统说出来,说身为丫鬟的不甘,说对主家的不满,说对姑娘忠心的企图。她要让婧怡知道,她是真的想效忠,因为她对她有企图……对于半路的奴仆,有着共同利益基础的关系也许更能让主子放心。
    尽管手心仍黏着方才流出的密密一层细汗,然,她终归是赌赢了。
    ……
    主仆两个说完交心话,便又坐下来,绿袖净了手,重新为婧怡梳头上妆。她一贯手巧,三两下便绾好个家常发髻,别了朵蜜蜡花,又选一副珍珠耳坠戴上。再看镜中,便有个清秀俏丽的小佳人正含笑坐着,一扫先前的焦躁之气,十分镇定自若。
    又过片刻,碧玉才捧着个匣子回来,婧怡观她面色平静,知道一切都还顺利,便笑着问道:“怎样?”
    碧玉却不接话,只拿眼瞧着绿袖。
    绿袖识趣,行了礼便要退下去,却被婧怡拦住,只听她对碧玉道:“无碍,有什么话直接说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用了绿袖,就会给予全副信任。
    绿袖的眼眶便有些热。
    碧玉听主子那样说,也不多话,打开匣子道:“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先去给江大姑娘请安,出门时她果然派了贴身的大丫鬟领路。咱们大姑娘就住在大姑太太院中的客房,奴婢去时大姑太太不在家,李妈妈便派了个小丫鬟和我们一道去探大姑娘。”说着,望了婧怡一眼,“结果进屋时,江大姑娘的丫鬟拦住了李妈妈的丫鬟,拉着她自去廊下说话,奴婢是一个人进的屋……”
    据碧玉所述,婧绮的腿已好了许多,只因有太医的嘱咐,并不敢随意下床。她说了借头面的事,婧绮第一个反应便是询问因由,她便只说是出去走走。再问去哪里时,便敷衍着转了话题,并不回答,面上懊丧之色一闪而过。
    以婧绮之细心,定能察觉其中破绽……王氏还未进京,刘氏又在家中坐胎,婧怡一个年轻女孩儿家还能去哪里逛,去什么地方才要特意借贵重首饰来打扮?不用说,自是与婚事有关。
    婚事,还能有什么婚事?不就是和临宁表哥么,所以既要借她的头面,却又百般瞒着不告诉她,如此一想,桩桩件件便都对上了。
    果不出婧怡所料,婧绮分明已察觉不对,却并未再追问碧玉,反命侍画找了首饰出来给她。
    婧怡低头去看,便见匣子里摆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孔雀鸟簪,一对月牙形嵌红宝石耳坠,正是王氏给的那套里的两样。
    “大姑娘说,她上回出门只戴了这两件,都给了您。您若嫌不够,就再上她那里拿钥匙回府开箱笼,取其他的。”
    婧怡笑了笑:“不必,这两件尽够了。”
    ……
    ……
    一夜无话,转眼已至次日清晨。
    方过辰初时分,婧怡已收拾妥当,端端正正坐在屋中等候,只见她上身一件水蓝色满天星交领衫,下着月白色绣莲纹襦裙,馒头青丝梳成双螺髻,戴了昨儿杨嬷嬷送来的青色蔷薇堆纱宫花,耳朵上则戴着自婧绮处借来的红宝石耳坠。
    绿袖左看右看,摇头道:“姑娘这一身打扮处处都好,就是这红宝石耳坠太过显眼,反倒不美,不如换了罢。”
    婧怡摸了摸那沉甸甸的耳坠,摇头笑道:“不成,这玩意儿是一定要戴的。”
    少时,二门处便传过信来,江家来接人的马车已来了,婧怡便领着碧玉、绿袖两个过去。只见一辆黑棋平头马车马车停在那里,另只一个车夫,一个随车的婆子垂手候着。
    那婆子瞧着眼生,见了婧怡却极殷勤地上来搀扶:“二表姑娘来了,老奴扶您上车。”
    婧怡并不推辞,就着她的手上了车。那婆子也不让开,却自怀中摸出个精致的绣袋来,低声道:“姑娘,这是大表姑娘托老奴带给您的,说是怕您吃不惯庙中饮食,特意吩咐侍画姑娘赶早儿起来做了您最爱吃的糕点。老奴怕凉了,一直捂在怀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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