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厅中,一股香气迎面扑来。七七闻出是药材的气味,有白芷、川芎、甘松、菊花、蚌粉、雄黄粉等。抬头一看,见桌上几个银质的盘子里装着这些东西。另外还有一些铜钱和很多五颜六色的荷包散落在旁边。
坐在桌边的方夫人见他们站定,突然大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刚刚成亲,就这样大吵大闹?嫌这桩婚事闹出的闲话还不够多?!”
两人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七七手上又使劲一甩,若梨怕拉扯得难看,便放了她。
方夫人一见,心里更是气闷。
旁边的若兰和练一都不敢说话,又不好意思一直看着他们,便低头摆弄桌上的东西。
方夫人当着她们俩不好发作,只能问若梨:“是怎么回事?你是能干稳重的人,何时失态过。不要告诉我,你事事精通,却不会处理和自家娘子的问题。”
若梨被说得回不上话,或许,就是那样吧。遇到任何事他都能迎刃而解,唯独与七七相关,就成了解不开的结。之前对她犹豫不决,便命令自己不要去管,不要去在意;决定与她执手,便再也放不开,再也放不下。
方夫人叹口气,开导儿子:“虽然娶七七并非出自你的自愿,可到底你是娶了,既然娶了就好好对待。而且,你若真的万分不愿,谁能奈你何?”
若梨垂眸,看着桌上的香包。是啊,若不愿,谁能奈何?
七七却心里一痛,怎么不能奈何?用文簪的性命一威胁,便成了。不知他是为了文簪呢,还是单纯的舍己为人。两样,她都不愿。为何,不是为了她?!
“男女结发是世上最深的缘分,就算开头不好,不代表结果就不好。世上三妻四妾的男人比比皆是,咱们方家,从太老爷开始便一直没人纳过妾,你这一生说不定也只有七七。就算你例外,再有几个红粉知己,可七七却是你发妻,只此唯一!”
只此唯一。
方夫人的话如当头棒喝,敲醒七七和若梨。
两人抬眼对视。
这个唯一,不在身份上,而在他和她的心。
他是绝情的人,世间的事物他少有兴趣,任由他们来来去去,自己一派悠闲地过日子、懒得去费心思,却给了人温和的表象。女色一物,自古掀起多少血泪仇怨,他更是不愿去理会一丁点。哪知道,却不小心遇见了她……只是不小心遇见了她,就还偏偏放不下。
而她,对爱情,特别是和凡人的爱情,原唾弃得很,却遇见了他。
不过是意外。他们不过是彼此的意外,却是自己选择了唯一。
既然这样,那何不好好过日子?都这样了,谁不希望有好的结果。她只要他在乎她就好;而他呢?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要什么,只是,她现在在他身边就好。他要什么,他自己慢慢想。
“还有你。”方夫人又看着七七,“以前怎么样不管,嫁给若梨,你就好好跟着若梨过日子!丈夫是天,万事都以他为尊,什么都要听他的。在这个家,你不再是一一的妹妹,而是若梨的妻子。以前你任性一点没关系,大家容你;现在,你再惹是生非就是不尊重丈夫、不孝敬公婆,直接去跪祠堂,谁还容你!”
七七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抓着裙子,这婆婆先是一番话处处为她考量,再来教训她,话都说成这样了,她若闹不就真的显得自己不懂事?还正好给了她惩罚自己的机会,说不定还真叫若梨休妻呢!
况且,她也明白方夫人什么意思。不过是希望她乖顺地过日子,不要和若梨吵闹罢了,并不是真的要让她天天匍匐在众人脚下。
只是,那番以夫为天的话她不爱听。凭什么她事事听他的,他难道就一点不听听她的?太没道理!太不公平!不管,关起门来大家又不知道,她想要的可不会放弃!
方夫人说了一通,差点喘不过气。活了几十年,夫妻和睦、儿女听话,何时如此教训过人?可是,面前这对,不骂恐怕真的不开窍。若梨是她的孩子,她自是偏爱。可七七虽有众多缺点,温婉、贤良这些赞扬淑女的词语也用不到她身上;这几年相处下来,却发现她别有一番特质,居然让人打心眼里讨厌不起来;再说,大媳妇和练家别的姐妹个个完美无缺,七七既然出自一家,也必然坏不到哪里去。
“好了,你们自己想想。”方夫人说完,径直离开客厅。
静了一会儿,七七走到练一身边,看着她肚子:“大姐,今天怎么样?”
“还好。”练一握着她伸过来的手轻笑着,本想给她一个安慰,却接到她趁机递过来的东西。手心微微一握,身上便轻松不少,她立即知道是什么。
若梨看着满桌的东西,问若兰:“这是在做什么?”
“马上端午了,娘叫人做了一些香包,要送给下面的人和他们的家眷。”
“刚刚你们在分香包?”若梨说着,眼角轻轻一挑,扫了七七一眼。
七七脸色微红,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刚刚那么热闹,是在送香包?是了,端午节有戴香包的习俗。香包里一般装草药制成的香料,或者直接装草药,不但有香气,还可以防病健身;另外,雄黄粉可以驱虫,蚌粉吸汗,铜钱辟邪……
“还没呢,刚刚还在装药材。”若兰轻笑。
“嗯……”若梨沉吟了一下,问,“有你二嫂的吗?”
“啊?”若兰抬头,脸上都是惊讶。刚刚闹得那么厉害,现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见他一派悠闲,便扭头看着七七。
七七坐在练一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装着香包。听了若梨的话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就抬头看着他。
若梨视若无睹,捻起一颗莲子问若兰:“这个怎么也往里装?又没气味。”
若兰抢过来:“这个是特地装在你和二嫂的荷包里的!”说完就脸红了,又有几分尴尬,呐呐地低下头不说话。
若梨淡淡一笑,知道母亲是为了什么。不过,他却想到一句诗:莲子清如水。
莲子、怜子。
点点头,他转身往外走:“别忘了你二嫂的,免得她以为都是给我的又跟我闹。”
“方若梨!”七七一听,羞愤地将手中的香包向他掷去。
走到门口的他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恰好接住。
“给我的?”他问,淡笑,“多谢娘子了。”
“你——”七七指着他,第一次听他叫娘子,她半天回不了嘴,最后恨恨地跺脚,“你最好不要也有今天啦!”
“嗯嗯。”若梨受教地点头,转身往外走。
一边的若兰和练一忍不住偷笑,七七已经羞得不行了,还想挽回一点面子,便提着裙子追出去,拦住若梨。
“怎么?”
“还给我!”七七将香包抢回来,推开他,“滚!”
若梨看着她背影,好笑地摇摇头,真是孩子一样。
七七走进客厅,练一见她手上拿着香包,笑道:“你还记得在南宁那边么?集市上和热闹的节日里,总会看到年轻女子向男子丢香包……你倒好,丢出去了还收回来,幸好若梨已经娶了你了,否则我看你找谁哭去?”
七七一愣。女子向男子丢香包,那是……那是钟情人家才丢的,她刚刚是打人嘛。
若兰听了练一的话倒觉得稀奇,她知道有男女私送香包定情,倒还第一次听说有在大街上明目张胆丢来丢去的。
“你好好再来装一个吧。”练一叫七七,“他是你相公,他身上戴的香包你来装,再合适不过。”
七七倒没说什么,乖乖坐到桌前去装。由她来,不是合适、不是应该,而是理所当然,她才不会假手他人。
“你要真有心,应该自己动针线,好好做一个给他的……”
七七手一顿,抬头望着练一。
练一失笑:“你就从来没动过,改天去向你五姐学学,等到七巧节送他好了。”
这次,若兰也笑了:“七巧节是我们玩的节日,那个时侯送合适吗?”
“小妹,你也大了。”练一突然戏谑地看着若兰,“不久恐怕也有人来提亲了呢?七月七,不只叫七巧啊!”
七月初七,天上人间,有情相会,也叫七夕。
“大嫂,你笑我!”这次,若兰窘了。
午饭后,若梨去找方夫人。方夫人房前种了几缸睡莲,到了五月的天气,早已盛开。白色、红色,在阳光碧水间显得楚楚动人。一走近,入目便是一片揪心的美。
“二少爷,找夫人吗?夫人刚睡。”檐下小凳上守着的丫鬟站起身来,手里还攥着针线和未完工的荷包。
“这莲开得不错。”若梨负手站在其中一缸睡莲前,低头认真地看着。
“一个月前就开了呢。”丫鬟虽觉奇怪,也老老实实地应话。
“嗯,府里就这几缸莲么?”
“不是……”丫鬟摇头。还未说完,便听见里面传来方夫人的声音:“碧珠,是二少爷来了吗?”
“哎!”碧珠赶忙应了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小凳上,转身打了竹帘进屋去,不一会儿便扶着穿戴好的方夫人出来。
“你来有什么事吗?”方夫人蹙眉看着他。他上午刚和七七吵了架,真怕他来商量要休妻纳妾的事。
“想跟娘讨点东西。”
方夫人心里一跳,这孩子,可不要被她猜中!七七那丫头哪是省油的灯?
“你要什么?非要和我讨不成?”
“想向娘要几缸睡莲,不找您找谁?”
方夫人一笑:“还以为你要什么呢?要就拿去吧!你那屋前,种别的花还真不合适,种两株梅、养两缸睡莲最好。”
“那我一会儿就叫人过来搬。”若梨看了看,也不过五缸,“我要两缸好了。”
“还想多要不成?”方夫人听他那口气,不禁好笑。
“想是想。”若梨笑,“真要了,娘就没了,爹肯定要骂我不孝。”
碧珠此时端着茶过来了,一听这话,便笑开来:“二少爷,夫人现在可不缺莲,之前养了好多,昨天刚叫人搬了几缸到小姐屋前去,可勾起小姐的伤心事了……”
“小姐怎么了?”若梨接过茶,喝了一口。
“还不是唐亮。”方夫人叹道,“之前他在这里,看到这些睡莲,便告诉若兰,等花开了带她制茶,给她做香丸。”
“咱们家,大哥忙、我又不爱说笑,倒是唐亮活泼,能和她玩到一块去,也不能怪她。”
方夫人点头:“那倒是。”沉吟了一会,又道,“若兰也大了,也就这两年了……”
若梨坐了一会儿,便离开。睡莲没要方夫人这里的,另叫人到若兰屋前搬了三缸到自己屋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