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紫玄说道:“得了,每个宫中的配给,这循的是祖宗制度,怎么就给人拿走了?”尔朱紫玄听出谢梅话外之音,又看她眼神闪烁,显然是有什么不可轻易言说之事,于是在语言中故意点醒。
要说祖宗的制度,这就是天大的王法,谁敢擅改?监作不是大官,但却是个实官,但凡钱从皇帝陛下的私人荷包里面掏出来,就是专款专用,直接发放到每个宫的监作手里的。
监作拿了银子,再进行分配,这是只有监作才有的权限,这钱一旦发出来,就连发钱的官员都无权过问。谢梅说得是轻而易举,但仔细一想,这要是什么人,才有这个能耐,从赡养先代皇帝眷属的中宫口袋里面掏钱花用?
这可是个很大很大的问题。
“臣不敢妄言……”谢梅又来这一手,尔朱紫玄颇有一些不耐烦,她一旦想到有个人敢冒违背祖宗国法的风险搞钱,心里就跟看见一大耗子在墙角掏粮食,一边吃还一边拉粑粑一样心中很是郁闷。
不过也未必是坏事,至少知道什么人是敌人,在挖自个儿这个皇帝的墙根,她就能找法子收拾了这人,不过早晚而已,好过完全不知道是敌是友。
尔朱紫玄叫停了邱珍,让她到后面去跟着,虽然她已经知道邱珍似乎对龙式有意,但如今还不能冒这个险,况且八卦的人嘴巴恐怕不够严密,还是小心为好。
谢梅是聪明人,一看邱珍带的人被打发到了后面,自然知道眼前这两个传说中倍受圣上宠爱的兄弟也深受这位新科皇帝信任,便也不再扭捏作态,双手朝前一送,对着尔朱紫玄行个大礼道:“请皇上做主,从我这中宫掏钱的不是别人,正是下宫监作:牧千寻。”
尔朱紫玄伸手在谢梅肩上稍扶,谢梅抬头谢恩,而后道:“下宫掖庭管理宫中宫奴、用人等等,原已是个富裕的差事,却不知为何,从先帝登基起,便与臣的中宫过不去,想方设法要从中宫原本就少的银子里弄走一多半……臣实在是没得法子,这才自作聪明,想的就是今日在陛下这里讨个公道。”
“下宫监作与谢大人是同级宫官,敢问她如何能从谢大人这里剥银子去?”龙式端地是水晶聪明,先一步说出尔朱紫玄心头疑问。
谢梅看看龙式,眼神有些惊讶,却十分罕见地没有带着任何鄙视或异常的意味。尔朱紫玄因为她刚才自我剖白,坦诚对自己这个皇帝用了手段,正觉得谢梅这人胆气健旺不拘小节,行事细腻又肯承担责任,到有东晋时代的一番名士风度,这厢里一看,更是觉得这女子内里十分精彩。
“说来的确如此,不过陛下身在朝廷,之前却是在封地做公主,并没有在庙堂朝野里待很长时间,不外也就是每年年尾,到京城觐见罢了!这朝廷之上,有如民间的江湖,人在其中,总是有一些人得意,一些人失意。”
“朕虽不是很清楚这庙堂上的事,不过谢卿说的情况,朕倒是略能想见一二。”尔朱紫玄一边捧哏,一边心里想:废话,庙堂都被大姨妈占领了,做了皇帝这么多天,连朝都不上,她就算不知道,其实用小脚趾头也能想见朝局有多麻烦。
不外就是电视上演的,权臣加上身为贵胄,把持朝政,一部分官员赶紧过去抱大腿,一部分以中立之姿练就墙头草的身子骨,看风向办事,另外一部分则十分不满,却也不敢大小声随便开口呛。
因为其实还有第四种人,就是要和朝中那个把持大权的人针尖对麦芒的人——不过这种人如果名头大来历大,一般都被打压出了朝廷,提前退休回家蹲着去了,要不就是名头不够大,来历也不够大,结果当然是诽谤大臣入罪,或者干脆找个其他理由,丢到牢里送死了事。
“不过朝堂上的事,与宫内官有何关系?你等宫内官员,根据祖制,不得与朝内官员交往……难道……”尔朱紫玄眼神一闪,心中顿时了然。
“陛下想得不错,宫内官虽有规定,不得与朝官来往,但我等也有父母姐妹兄弟亲友若干,要想这些人与朝官绝无往来,却要说一句痴人说梦。”
“好一句痴人说梦。”尔朱紫玄发现谢梅说这句话,虽有义愤填膺之意,却仍是语调平和中正,看来不仅是为人不错,心思细腻有机谋,这女子还有不错的定力。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有性命忧的皇帝,看要延揽的人才,也是同样的喜气。尔朱紫玄这一声夸奖,到不纯然是夸,也是鼓励,谢梅虽然到现在为止仍是低眉顺眼,却能从她的词句上读出她心中的几分不忿。
有能耐的人谁做宫官?就算一开始做,也早就调到朝中了。以谢梅这般的心思,定力,敢做敢言的风格,若不是没有硬实后台,怎么会在中宫这个没有前途的地方做宫内监作,只怕早已爬上三部,等着在九卿之列升迁了。
不过也好,正是因此,她更加欣赏谢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对自己的位置看起来不满意,但谢梅也算是尽心尽力,看来的确是可用之人。
尔朱紫玄眯眼,听谢梅对她解释。
原来宫内官原本就不是与世隔绝,祖先的规定是规定,但其实谁也没办法免俗。宫内官一般与朝官不往来,但是若要说自己家里的丈夫,或是长辈晚辈的姻亲,京城就那么一些朱门,怎么也不能对到平民百姓的竹门去。
于是这朝官宫官之间,多少都有一些亲戚关系,便免不了要发展裙带,官官相护,宫朝之间,遥遥相望。
下宫的监作牧千寻,官职倒是不高,却是上中下三宫监作里最有油水的一个。上宫监作直面皇帝,就算皇帝是个傻缺,可你要在皇帝眼皮底下抽掉陛下的油水,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不小心脑袋就要掉。
中宫不提了,这地方收入直接降下六等,从银子到人都只剩下三分之一强,还要养活拖家带口的一帮子**男子,端的是个苦差使。
只有下宫,管的是宫里的人口进出,资料核准,任务安排。
也就是说,上中二宫里面的人,其实下宫都有资格进行即时的调动,其次,下宫还负责安排各种专业人手供使用,说白了就是,你上宫要给皇帝陛下动用一个特别的仪卫,你要用的人就得从这里出,比如正月元宵节时要请杂耍班子来热闹热闹,这得通过下宫,而中宫要修缮请工匠,这也得通过下宫。
所以下宫事实上是掐着其他两宫的脖子不松手。
下宫人手最多,整个宫里的人都归这里管理,自然银子也多,其他两宫都要给这里的面子,这就出现了中宫不得不让下宫随便调用人手的状况。
下宫要银子,中宫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不能奈何他。第一是怕给自己招惹更多麻烦,事儿做不好,监作是要掉脑袋的;第二则是这位下宫监作的身份,实在不是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