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直接质问一个皇帝死没有死,如果不是在改朝换代之后问前朝的皇帝,那么势必就是要拖出去大卸八块五马分尸的下场。
所以龙式听见这句话打了个趔趄,龙泉则贴紧哥哥,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攥住,谢梅直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不过黑白子却没有什么动作。
只要是个人,大概都会觉得皇帝估计要杀人了,这种话就算放到陈紫玄的时代也是至亲之人才能说,上来一个路人甲鬼鬼祟祟问你死没死,你要不当丫是一疯子,要不就轮个板砖拍死,只怕没有第三种解决方式。
但是,可是,然而。
尔朱紫玄却绽出一个光华灿烂的笑容,笑得甜滋滋的看着面前躺着的那个比之她自个儿也算得上美貌的男人,伸出小手捉着他还带着一点湿漉漉意思的手儿。
“你这问题可真是问到朕心坎儿上了。”尔朱紫玄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牙齿,不过估计在场之人看起来,和野兽獠牙怕是也相去不远,几个人是屏息凝神,谢梅连头也不磕了,睁着一双惊吓之后的大眼睛看着尔朱紫玄,就等皇帝姑娘嘴里蹦出一个“杀”字。
端木瑞文幽幽叹了口气,竟有兰麝之香从他身上散过来,仿佛跟着他的叹息一样幽幽地散布,然而他说的却是:“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你也不说来看看我,再不来,我就要被人杀了弯着身子塞到大坛子里去祭你娘亲,你再想我跟你说话,于是发梦了。”
这一番话,说得竟是亲昵无匹,完全不像两个刚刚才见面的人,到像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死党,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你看见我屁股上的蒙古斑,我看见你拖着两条大鼻涕吃饭一样。
尔朱紫玄当然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在那雷霆一瞬,她也想过要不要摆一下天威,然而转念一想,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若不是xiong有成竹,又怎么会当面顶撞?
自古皇帝这个玩意儿,活着是号令天下,死了也还是能够得到尊敬的,就算是灭了明,崇祯还是被清朝人厚葬了的。死皇帝尚能得三分敬意,况且她还活着,所以胆敢这么顶撞大宁皇帝陛下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心中没数?
确然,就算她能叫人把这男子拖出去打杀威棒,却再不会有其他人来解决她心头的疑惑——他那句话听起来,到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死一般!
于是,这是知道皇帝要被谋杀的人,她怎会舍得错杀了他?
啧——还是被算计了!
尔朱紫玄眯眼,面前的男人也眯眼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忽然宛若狐狸一般,细细地露出一种明亮毫光。
“龙式龙泉……谢卿也一起出去,唔,还有你们俩!”玉手纤纤地摆了摆,听话的龙家兄弟自然马上出去。
中宫监作谢梅脸上很好玩,五味杂陈开油盐铺一样,原本是焦虑担心,但似乎又害怕天子忽然被对面躺着眯眼得很讨打的妙人儿弄发毛蹦起来戳她眼珠子,不得不硬生生把那种焦虑逼住,偏偏生得是个笑脸儿,于是这些情绪交织在脸上,说不出的违和难受,不过亏她还记得自己身份,扭捏了片刻之后,终于也跟着一路出去了。
反而倒是那身材颀长的双生兄弟,站在原地嵬然不动,尔朱紫玄转头奇道:“你们不出去,莫非要朕来请?”
“那到不必!”她身后传来温润如水的一把声音,自然是那个狐狸眼儿的端木瑞文,声音真是好听得有如半夜喝甜牛奶一样,听着就有一种甜滋滋的幸福感满溢出来。
龙式也算得上是声音的练家子,作为浴奴,他们说话应答,都是被训练过的,要用什么音调最好最动听,让人心里最舒坦,这些都是功课。奈何一旦与端木瑞文的声音比较起来,那就是人间仙乐,与天宫神乐的区别。
余音三日绕梁不绝,便是如此了。
“唉,你们出去嘛!她又舍不得杀我,你们出去看着门子,别让人进来比较有用。”
端木瑞文温温柔柔地说罢,黑白子立即恭谨地略略欠身行礼,两个人干净利落地大步走了出去,精悍的身体旋出优美的动态,然后哗啦关上了内室的门。
“原来这宫里还有不愿意听我话的人。”尔朱紫玄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宫里有是不假,不过朝上那一堆,莫不是更多?”端木瑞文弯起手肘撑着身体,他换穿了一身白色内裳,xiong口松垮垮的随便栓起来,露出隐隐约约一爿xiong膛,竟生出丝丝缕缕的绮景来。
尔朱紫玄也不起来,她知道这男子绝非常人,于是干脆躺在胡床上面望黑黢黢的宫室天顶,懒得和他在说话里打机锋,直接问道:“我问三个问题,你若不答,便找机会杀了你。”
她这句话出来,端木瑞文却看着她笑得花儿朵儿一般,小声提醒道:“别说三个问题,就算你有一百个问题,我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况且不用你来杀,尔朱天禄便不会留我性命,何止如此,她还要中宫里所有的人为我陪葬——”
尔朱紫玄骤然想起之前送来的那个折子,如此一想,定然是个假东西,有人做了手脚。世间求死之人再多,也不至于扎堆儿申请去死不是?尔朱紫玄说皱眉道:“我原想她是有目的,原来是针对你?”
“你那姨母从来留不得我,如今先皇已经去了,她要动我,自然要指望用你的名头,虽然她恨我,总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了自己姐姐的男人。”端木瑞文似乎毫不介意说起尔朱天禄想杀自己的事,而且当做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你有这等的能耐?我对我那姨母可不是很明白,只是她的折子看得多了也知道,她素来心机深沉,表面又周全得很,竟要针对你一个女……嗯……男子,你在**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何必为了要你性命弄出这一番的周折?”
端木瑞文仍是微微笑着,伸出一根漂亮的手指,撑在下颌,略略思索之后,一字一字轻声道:“若是我告诉你,因为我一句话,你姨母原本可以做皇帝的却做不成了,你会不会比较明白她为什么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非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