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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声音里有种可笑的虚弱。他自己感觉到了,所以他停下来,让一切重归沉默。
    祠堂里的香烛还在燃烧,香味浓郁到刺鼻。条案上供奉的鲜果在烟雾模糊中失去了生动明亮的色彩,和这写了万千亡者名字的祠堂一起变得死气沉沉。
    蜡烛“噼啪”跳了几点火星。技术上讲,莫家早已能做到让蜡烛稳定燃烧,像传说中人鱼油脂点燃的长明灯一样,稳定、无烟、火光久长,但出于某种世家大族的固执和没有意义的惯性,他们刻意维持了这种明明灭灭、幽昧难言的氛围。
    火光在明明灭灭地闪动。
    莫忘看着哥哥。
    莫失望着弟弟。
    又是良久。
    双胞胎里的弟弟将目光移到地面。
    “……嗯。”
    莫失伸出手,平平地放在弟弟头顶,静止了一会儿,又收回去。“大一开始的吗。”他使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陈述式的,“就是你们去兽人草原上那一次。”
    莫忘收紧手臂,把自己抱得更紧。
    “……哥哥既然什么都知道,还问什么。”他的声音也变成往常的毫无波澜,但这本质上也只是对双胞胎哥哥的模仿,“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会改变。”
    “毕竟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莫失紧压着弟弟的尾音,“林溪和老大一直在一起。”
    莫忘的脑袋动了动,但是没有抬起来。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说,我没有想做什么。”
    “那两个人只看得到对方。”
    “……我知道了。”
    “从头到尾林溪眼里都没有你。”
    “……”
    “去年林溪去北境前,是你担心,才坚持要把火灵符送给她。”
    “……哥哥不也赞成吗。”
    “不一样。我只是把林溪当成朋友。”
    “那么我也是。”
    “你不是。”
    “……”
    “莫忘,你……”
    “都说了我知道了!!”莫忘近乎是愤怒地猛然抬头,漆黑的眼瞳里仿佛有火光使劲跳了跳,“哥哥,你到底要怎么样?!”
    和弟弟的愤慨形成对比,莫失始终安静。他的安静是透明的,像雨天里的玻璃窗,水雾氤氲,带着凉意,单纯地折射着世界。
    他丝毫没有被弟弟的焦躁影响。
    “我的意思是,”他的语调、语速、声音,还是那样平直冷淡,没有起伏,“你没有必要非要和我一样。”
    “莫忘,你并不一定要和我一模一样。”莫失凝视着弟弟,那双漆黑的眼睛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然后背后所隐藏的情绪实则并不相同,“小时候你通过模仿我来寻求安全感,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是双胞胎,”他说,“但是,我们也是两个人。”
    莫忘呆呆地看着双胞胎哥哥。渐渐地,他开始不安了。
    “哥哥……”
    他有点无助地问:“哥哥,你要抛下我吗?”
    莫失摇头:“不会。”
    “那我就要和哥哥一模一样。”双胞胎里的弟弟倔强地说,苍白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微微发乌的嘴唇也抿出一条直直的线。
    “但你已经不一样了。”莫失略想了一下,修正道,“是从来不一样。”
    他的弟弟看上去脸色更白了。几乎能说是煞白。
    “哥哥,我……”
    他讷讷地,想说什么,却又茫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在哥哥安然宁静,甚至宁静到了有些慑人的目光里,莫忘垂下目光,去看两人中间的石板。他们坐得很近,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们各自在两块青石板上,中间有一条很浅的缝隙,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他盯着那条缝,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用糯米浆或者别的什么,把那条缝填满、填平,直到看不出来。
    “你可以不一样。”莫失说,“可以有不一样的想法,不一样的情绪,当然也可以喜欢不同的人。”
    他又将手掌搁在弟弟头顶。还是那种平平的、有点僵硬的搁法。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莫失缓缓眨了一下眼,“但是,我们也还是双胞胎。”
    在那张从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浮出一点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影。他们都不太会笑。从小到大没有谁教过他们这个技能,所以他们只能凭模仿和揣摩,来学得一点皮毛。相较之下,莫失比弟弟又要更不擅长一点。
    但那毫无疑问是一个安抚的表情。
    这就是属于哥哥的笑。
    沉默片刻,莫忘轻轻点了一下头。他挪过去,紧挨着哥哥,正好坐在那条石板和石板的罅隙上。
    “……我想要和哥哥一样。”
    属于弟弟的不安细细飘散,直到在烟雾弥漫的黑暗里沉淀下来,渐渐变得稳定。
    “暂时……还是和哥哥一样吧。”
    过了一会儿,莫失像是想起来什么,“啊”了一声。
    “林溪那件事……”
    “就这样好了。”莫忘说,“她和老大在一起,两个人都很高兴。他们高兴,就是最好的结果。”
    “老大是很重要的。”
    “当然是很重要的。”
    “对我们来说。”
    “老大就像老爸一样。”
    “那么林溪是老妈吗。”
    “……应该也不是吧。”
    几秒后,双胞胎同时翘了一下嘴角,做出一个很浅的、有点僵硬的微笑表情。
    “我跟哥哥还是很像的啊。”
    “的确,是这样的。”
    *
    “好大啊。”
    林溪跳下车,左右望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门口摆放的谛听石像。是的,没有石狮子,莫家门口放的是一尊谛听像。
    一棵高大的槐树立在院中,树盖如云,横斜的枝干覆盖了大半个院落的上空,将晴朗的天空变成树叶间隙里几缕遗漏的蓝色。只有侧屋的顶瓦还有幸铺满阳光,和屋脊雕刻的青黑色异兽一起闪闪发亮。沿着屋檐,每处廊柱顶端都有法阵的符号;无形的力量将整座宅子笼罩着,隐约透出一股幽幽凉意。莫家擅通灵,按他们的话说,力量也属阴性。
    这是属于族长一支的大宅。尽管后裔退化的现象不断出现,和新时代的冲击一起,加快了莫家淡化嫡庶之见的速度,但唯有族长的重任,依旧按照族规,坚持交由嫡枝来担任。用糟粕时代的话来讲,就是嫡中之嫡,纯正正妻出身,绝没有小妾玷污血脉。
    “……理儿是那么个理儿,可这话这么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莫成乾抽搐一下脸颊,对光法师不经意的吐槽功力有了新的认知,“姑奶奶您行行好,祖宗定下的规矩,咱们也就是守着罢了。再说现在一夫一妻制,小妾什么的,早不兴那套喽。”
    林溪嘻嘻一笑,也就不再多说。她不高兴莫失莫忘被关祠堂,看这座大宅是有点不顺眼,倒也不想为难人。
    “我们能先见莫失莫忘一面吗?”她问。
    “按规矩,跪祠堂是不能见人的……”莫成乾左右一瞄,明智地咽下了后来的话,改为一声苦笑。
    莫家老太太微微一笑,想说话时又咳了两声,才道:“还请诸位先移步正堂,族长已经久候多时了。”
    “走吧,先去正堂。”伊瑟安抚地握住妻子的肩,同时淡淡瞥了一眼那边笑容愉快的巡逻者,“先了解清楚具体的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第一卷埋下的伏笔(那真的算伏笔吗,掩面)总算出来了。
    么么哒!
    第88章 槐院
    莫家老太太自称姓沈,叫她沈老太太就行。她多年前嫁到莫家来,也就此成了莫家的一份子。
    他们不停地往里走。步履不停,于是林溪发现莫家族长的宅子比外面看上去更大。
    一重院落套一重院落,每一座看上去都差不多,强迫症的福音,但肯定是路痴的噩梦。林溪对古建筑了解不多,只觉得它们的外观都很符合她印象里的古建筑风格:屋梁、瓦片、墙上镂空的花窗,还有伴随围墙生长的翠竹,深深浅浅的绿,随风一直唰啦啦。这都是江南的风格。但檐下重彩绘出的纹饰、图画,又是只有在北方的蓝天下才能看到的鲜亮。
    槐树的树冠也在他们头顶蔓延。浓密,却总是恰到好处地留下部分阳光,让景色幽静却不至于阴森,温暖又绝不会灼人。细小的叶片对称排布,纤柔的槐花密密开成微型的新娘手花;柔韧的枝条静静垂落,编织成院落和院落之间的门。
    每一扇门都是槐树枝编成的。林溪试图寻找槐树的主干,却一无所获;她抬头时只看得见无边无际的绿叶,开满白色的花,还有变得斑斑点点的金色阳光。主干还在更深处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哪儿。
    沈老太太走在最前方,莫成乾恭恭敬敬地跟在她身后。老太太手里柱着一根比她本人还高的拐杖,杖顶是一颗水晶质感的头骨;随着她的步伐,这颗头骨以匀速缓缓转动。
    虽然背对林溪,但老太太仿佛感受到了她长久的注视,在某扇门前停下脚步,回头时发髻上的桃花簪掠过一丝流光,如真实的桃花在阳光中绽放。
    “纪念我唯一的小孙子。”她抚摸了一下那颗外表剔透的头颅,声音慈爱、平静,如微风拂起苍老的树叶,“温柔的孩子,很有天赋,确认死亡的时候还不到20岁。22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也在无形学院念书,在辅助组,人缘很好。”
    林溪迟疑了一下,瞅瞅老太太的神情,这才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伊瑟在她身边,银白的眉毛忽而一动。一个回忆的眼神。
    “没有人知道。”说到这里,老太太终于有些感伤,“那孩子说假期要去朋友家里拜访,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命牌魂火熄灭,我哭得快晕厥,最后弗里德曼先生上门拜访,说是那孩子被卷入当时一次暗影危机,尸骨无存。”
    她拍一拍水晶头骨,叹息道:“就连这个也只是仿制品。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哭着说,死了也不要被炼制成僵尸,但后来他却是那一辈最有天赋的通灵人……抱歉,人老了就容易啰啰嗦嗦,我不该耽误你们。”
    “哪里……是我不该多问。”林溪歉然道。
    老太太笑笑:“说说也好。家里没什么人愿意听了。但我总不能不说。那孩子死的时候太年轻,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如果我这个老太婆再不提,那他就彻底被人遗忘了。这怎么好呢……这怎么好。”
    “22年前……”
    一句低语。发生在对话的间隙,于是乘着风传入林溪的耳朵。她怔了一下,因为说话的人是一直保持沉默的苏慎之。
    黑发青年眉头微皱,盯着那颗头骨,像是想什么问题想入了神,连尼尔叫他都没听见。
    “……慎之!”羽族拍了一下他的肩,“想什么呢?”
    苏慎之这才惊醒一般,喉咙里挤出一声“唔”,说没什么,紧接着,他却又心不在焉地说:“22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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