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绿萼揭起锦帘,立在门口悄声报,“二娘子来了。”
小寒这可是救了沈大寒的苦难,原来慕容羲的远房族嫂祺大娘子正在说教沈大寒,她丈夫名叫慕容祺,与慕容羲论起亲戚来,往上数七代是同一个祖宗。
祺大娘子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模样,生得端正秀美,脾气也活泼有趣,她随丈夫到幽州城做生意,因此常来走动。
沈大寒正调养身体,又亲自奶孩子,所以被沈宣管着不许出门,为的是怕她万一有个伤风感冒给目前还很孱弱的婴儿过了病气,如今闷得半死时,有人来陪她说话自然是开心的。
她对夫家的亲戚向来敬重,祺大娘子未出阁前也是江南水乡的书香门第,说起江南风貌,人情典故,以为笑乐,自然是好的。
然而小寒来之前,祺大娘子正说沈大寒不爱惜身体,该想办法笼络慕容羲的心才是云云。沈大寒也知她是好意,只是后面这话头眼见又要转到给慕容羲纳妾这个要命的话题,她听得头疼,正甜笑着给立在一旁偷笑的侍女香雪打眼色,正巧小寒就过来救她了。
沈小寒也是与祺大娘子相熟,含笑见了礼,她虽心急如焚,总不能撵祺大娘子出去,不免陪笑说几句闲话。
大寒不想祺大娘子再提方才那个话岔,含笑道:“周司马家的案子后来怎样了?你上回也没给我说明白。”
沈小寒不知道她们之前说些什么,姐姐既然要问,她又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讲了,这案件跌宕起伏,也算是一件奇事。
祺大娘子听了啧啧称奇,问道:“那这个贱婢翠蓠,害死了三条人命,官府就这么放过她了吗?”
沈小寒侧首想了想,笑道:“按律不能斩孕妇,和赵郑氏那个案子一样,收监待产,产后再伏法吧。”
祺大娘子感叹一会世风不古,沈小寒一向是个异想天开的,道:“我猜多半是因为近二十年来,女性官吏数量减少,大多数的官府不判和离,却允许男子休妻,贫家女儿就算被夫家打死也不敢下堂求去,所以既生贰心,便只能铤而走险。”
祺大娘子细想也是这个道理,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叹,说起自己当年在闺阁时也是锦绣文章,一州魁首,既嫁之后便只能操持家中俗务,生儿育女,只有一肚子算盘帐目。
沈小寒笑道:“三十年前,男女都是一般可嫁可娶,庙堂上女子高官也多,没听说谁因为成亲生育就不能做官的,怎么现今成了亲就似关进了笼子,都不出来做事了?”
祺大娘子笑道:“二娘子又来笑我们,你且看你姐姐……算了,她是神仙人物不能算的,扛着九个月的肚子,还照样领军杀敌,产后没几天,又披挂上阵,本朝女儿自是以她为楷模。”
沈小寒陪着祺大娘子哈哈大笑,见姐姐抿着唇笑而不语,立即换了话题,又说起赵郑氏的案子,两宗案子走向脉络都差不太多,祺大娘子感慨一阵,也就全忘记要劝沈大寒给慕容羲纳妾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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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祺大娘子,沈小寒抓着姐姐说悄悄话,“是不是她又想劝你给他纳妾了?你也没把她打出去。”
沈大寒含笑不语,慕容羲不能纳妾当然是有原因,但是她也不能大肆宣传,她转眸命香雪绿萼带着小婢退下,这才悄声和沈小寒说,“劝人给夫君纳妾,那是蠢人所为,知道她蠢就好了为什么要打?她又不是你生的。”
姐姐这言论也是离奇,沈小寒翻了个白眼,想起来自己的正事,便从袖中摸出来那本自己呕心沥血半夜的杰作。
龙琤推说不会写太多字,只能背诵,这等高明武功的传授当然也没有假手他人的道理,她只好拿起半年没动过的笔墨纸砚。
这本写了半夜,墨迹新鲜的高明武学著作,沈大寒一日十行看完了,表情古怪地望着她,问道:“你这个……是怎么来的?”
小寒眼睛巴嗒巴嗒地望着她,只是不说话。
沈大寒知道她不想说,从颈中取了一把小小的钥匙,起身去将暖阁的一个暗格打开,取了一本书册回来。
小寒见她那钥匙金光闪闪,以为姐姐是要把私房钱拿出来奖励她,谁知道沈大寒取了一本书册来,摔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实招了吧,从哪儿来的?”
眼前新摔过来的书册有点眼熟,书页崭新,笔迹是沈大寒端端正正的小楷,小寒翻了两页,发现与自己听写了半夜的内容完全一样,不由得大为奇怪,问道:“不对啊,姐你这个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问完便觉得后悔,沈大寒摔过来的这书册似乎就是曾经给过她又被她拒绝了的那一本!
“你还敢问?”沈大寒生起气来,并不高声责骂,然而就只是浅浅的冷笑也令人胆寒,“给你你不要,从何处得来跟宝贝似的来献?沈小寒你皮痒了是不是?”
沈小寒心知不妙,立即要躲,可惜她姐姐的武功本来比她就高,近两年又进境神速,有心要抓她的时候,还真躲不掉,姐妹俩拆了几招,沈小寒就被姐姐扭着胳膊按到了桌上。
面对姐姐,小寒并没有什么骨气,连忙求饶,“姐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求你放过我……”
求饶的沈小寒又乖又萌,大寒还真舍不得下手,只得轻轻拧了她的脸,放开了她,叹道:“本来想着你叛逆几天就罢,谁想到还变本加厉了。”
“原来你就是要给我这个,唉。”沈小寒忍不住要抱住姐姐缠一会儿,“那你怎么不早说?”
沈大寒忍不住摸摸妹妹的脑门,笑道:“姐姐从不会强迫你做事,真要不喜欢练武就算了,天塌下来姐姐也能护你周全。”
小寒扮个鬼脸,心道龙琤那个小孩怎么会知道这本书的内容?必是慕容羲嫌她武功太低,怕她拖累姐姐,所以与那小孩做个局哄她学。
她心里疙瘩,只是为了避嫌,并不是讨厌慕容羲,此刻自己给一切找了合理的借口,也就不再细想不合理之处,心中感激慕容羲,笑道:“知道啦,我会好好学的,你不要告诉姐夫。”
沈大寒倒是很久没听见她喊姐夫了,万不得已提到,都是“他”字代指,当下也觉得好笑,“你这本除了甚多别字之外,其他都是正确的,我来帮你改一改……修炼武功是保命的根基,不可松懈,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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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寒得了高深的内功心法,闭关谢客,勤练不辍,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幽州城劫后余生,爆发了狂欢的气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洒扫庭院,更换桃符,祭祀先祖,燃烧爆竹,满城尽是喜气洋洋。
旧俗是家人一起守岁,李溯若是没有回到幽州,此刻应该是在紫宸殿上,随皇帝大宴百官群臣,如今在幽州他是孤家寡人,慕容羲便早早邀了他过府守岁吃年酒。
慕容羲的族人在幽州城里也有不少,皆请了在外面吃酒,赵王殿下尊贵,总不能与那些人混在一处,只在慕容羲的正厅上摆了一桌酒,请了沈小寒、沈宣、赵睿等几个兄弟姊妹来共饮。
一别十余天没见,又是大过年的,李溯若无其事,沈小寒也不好板着张脸,只管悄声和旁边的沈宣说闲话。
座中几人都不是活泼好动的,赵睿向来不爱说话,这次与契丹一场恶战,越发历练的沉稳内敛,李溯心里也憋着气,表情上虽没有带出来,不免话也少。
姊妹里沈小寒算是聒噪的,今天也安份,只有慕容羲与沈大寒夫妇操心张罗着劝酒、行令,又命耍百戏的,讲书的,轮流过来表演助兴。
席间沈霂被奶娘抱出来给各位年轻的长辈拜年,又拿了沈宣给她的面具学人傩舞,才算把几个人逗乐了。
沈小寒趁空找了个借口出去,她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酒,不免生了逃席之意,遂摸到内院的小厨房,原拟寻些点心,出去找个清净地方躲一躲。
今日慕容羲宴客,用的是外面的大厨房,内院小厨房没活计,三四个婆子关了门在厢房里吃酒赌钱呢。
沈小寒到灶上一翻,重油大荤之类的东西她也不喜,只有蒸的枣子、山药、栗子、落花生,她寻个碗来装了满满一大碗,正准备再找坛酒,却发现转角猫着个眼熟的单薄少年,正冲着她笑,表情无辜又单纯。
要不是昏暗的灯火,沈小寒早就将手里的碗扣过去了。
“怎么是你?吓了我一跳。”沈小寒扬一扬手里的碗,笑道:“你也是来寻东西吃的吗?”
这人却是龙琤。
之前沈小寒只说去找姐姐问那秘诀的真伪,龙琤便回去安稳地等,这也是欲擒故纵之法,谁知道沈小寒潜心练武,他去附近逛了十多天也没遇着。
这次偶遇,也是龙琤计划好的,他推说身体不快,没参加慕容府上侍卫们的拼酒活动,远远瞧着沈小寒从酒席上出来,他便抢在头里藏进了这里。
依着他对沈小寒的了解,最爱独饮,人多了她反倒不开心,此刻连要说的话也是深思熟虑很久的,“姐姐,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