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外面突然响起叩叩的声音,转头看向窗户,天色已经没有那么的明亮了,暴雨仍然在肆虐,没完没了地击打着屋顶的瓦片,放下手里已经进行到一半快要收尾的针线活,这个时间还会谁有事情,王大妈狐疑地在屋子里喊:“谁啊?”
门外面传来一句话,隔着厚厚的木板听着有点儿模糊不清,但王大妈觉得似乎是个岁数很大的老人家,嗓子里的腔调像是刚刚吞了一碗辣椒酱炒大蒜,都可以用它来当做砂纸打磨石器。
“我们从外地回来,想要问个路,找一位远房的亲戚,咳咳。”
总有些不对劲,她说:“我不认识,你们去问别人吧。”
又有一个声音跑出来,这次是个年轻的,带着不好意思的口气很恳切地说: “本来这么晚了是不该打扰的,可我们真的找懵了,一个多时辰还在这里蒙着眼睛转悠,若是不赶快,恐怕千辛万苦跑来投奔远房亲戚的我们就得露宿街头了。”
态度这么诚恳,王大妈不禁犹豫了,床上的被子动了动,丈夫没有翻个身只是不耐烦地伸出手挥了挥,“不过就是两个问路的,快点开门随便说几句打发走了,我明早还要起来做事呢。”
想想也确实,他们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周围的邻居都住着,犯不着这么紧张兮兮的,王大妈从凳子上起来,针线活摆好在篮子里,走过去,把横着的门栓打开,吱嘎一声就漏了些许的缝隙先瞧瞧外面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两只眼睛挤在那条不宽不细的缝隙里,视野范围并不是很大,但草率打量一下陌生人长什么样子还是可以的。
就看见一老一少站在门口,年轻的撑一把灰扑扑的伞顺带搀扶着老的,老的捂嘴咳嗽,背部驼成了一只干巴巴的皮虾,头发半花白地垂落在额头,因为雨大的缘故,都湿成了一柄一柄的。
整体来说还是很狼狈的,但王大妈却眼尖地从这里面察觉出来了好多的诡异地方,警惕地上下打量一番后说: “你们是外地来的?”
“是的,今天才到这里。”年轻的说。
她问:“你们穿的衣服料子很贵啊,真的是来投奔远房亲戚的吗?怎么好像来拜年的。”
被质疑了身份,年轻的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表现得很羞愧地说:“确实是投靠,只因为曾经家里是十分有钱有势的,后来做生意赔了好多钱,倾家荡产才勉强还清了债务,家父去见远房亲戚实在是拉不下脸穿得穷酸困苦,所以……唉。”
接下来的解释根本憋不出来,年轻的说着话的时候还偷偷瞄一眼被他搀扶着的老头,生怕对方会骂他多嘴似的胆小。
老头依然非常不讨喜地一直在咳嗽,撑高了头顶的一把伞不够大,雨水从伞的边缘流下来打湿了超出遮盖面积的驼背,从天空俯冲过来的狂风一吹,脆弱的伞面发出瑟瑟的哀鸣差点被刮走,他们这一老一少就在暴雨如注中艰难地挤在一把伞下面,衣服打湿了大半看着就相当的冷。
瞧着他们实在是可怜得很,原本还不太相信的她有了一丝怜悯之心,只打开一丢丢缝隙的大门敞开了, “要不先进来吧,外面的雨下的这么大都要淋成落汤鸡了,也不方便说话。”
“不用,还是不麻烦了,我们就是想要问一下路马上就走了。”对于王大妈的好心提议,年轻的摇摇头委婉地表示了拒绝,“可以帮我拿一下这把伞吗?我有东西给您看看,是远房亲戚以前送给我们的,他们在这里开了一家店铺,说不定您会有印象,可以指一下路。”
王大妈没有抗拒地顺手拿过伞,年轻的提了一把被黑布包起来的长条形物体,解开打得很紧的结,他的汗都被逼了出来,所幸只花费了一点时间,也更加让她好奇,这么细心保护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缠在外面的黑布慢慢松掉下来,翡翠般通透的绿色、纯白的柄架、摸着手感极好的丝绸面料,这要还认不出简直是白长一双眼睛了。
一眼就看出来是昂贵到离谱的丝绸象骨伞,她吃惊得下意识捂嘴,“这……这不是华荣的镇店之宝吗?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原来是他的亲戚吗。”
年轻的立即惊喜道: “您认得我的远房叔叔华荣?”
没想到世间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又忍不住问:“你家远房叔叔的婆娘是不是叫沈雪松?”
“诶,是的是的,那么您是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了?”年轻的喜不自禁地赶紧问。
“这……”她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感觉,又觉得他们实在可怜,“认识倒也是真的,他们就住在这里不远,往那边直走然后左拐再右拐接着直走,看见门口挂着一个菱形的牌子有写伞字就是他们家了。”
年轻的当然是诚恳地千恩万谢,但旁边一直在咳嗽的老头却放下了捂嘴的手,满脸都写着怀疑这两个字。
“你说的,真的是王荣他家?我记得本事可厉害了,钱赚得快要堆成一座小金山,按理应该大宅子早就安排好了,怎么如今住在这么挤挤攘攘的小地端,而且家里还变成了小店铺?”
她结巴了,这件事咋说?要是现在告诉你,那都是以前的富贵了,现在一提到王荣,谁都会笑话,好好的一个大商人怎么会想不开去做专业不对口的船舶生意,这下好了连老本都尽数赔进去,好似一只老鼠,灰溜溜地拖家带口挤在没有院子的破屋子里,谁是他家亲戚都嫌丢人。
感觉还是不要把真相告知这两个人比较好,否则老头接受不能一气之下心肌梗死了还得她来负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连忙信誓旦旦地说: “嗨,这有什么好骗人的,这种伞就只有他家有,其他店铺啊找不到第二个,你们放心好了,我可不会乱说话的。”
年轻人有眼力见地出来打圆场道:“是家父想多了,您千万不要见怪,还要多谢帮忙指路,日后一定好好答谢。”
“答谢啥的就算了,你们……”年轻人疑惑不解的神色太过于单纯,在牙齿上跳来跳去的话最后跳进了深不可测的喉咙底,她终究是含糊其辞地摆摆手,“唉,不说了不说了,你们找到就好就好。”
望着两个人在狂风暴雨里慢慢走远,直到消失在拐角处,才把打开了一扇的木门重新关闭,横放了一条结实的门栓。
原本是要坐回去凳子上的,拿起针线活却突然没有了心继续弄下去,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大概是察觉到了怪怪,丈夫一条腿悬空在半空中,一只腿放在床上,困惑地问: “咋了,是骗吃骗喝的混混子吗?怎么不赶快打发还在外面嘀嘀咕咕这么久。”
她准备开口,但又做贼心虚地先抬头看窗户,听着外面只有暴雨拍打屋顶瓦片的声音这才安心,几步走到床边偷偷道出了八卦, “刚才问路的两个人,是大老远跑过来专门投靠王荣的远房亲戚呢!”
“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个王荣吧,你是说真的?他家能有什么多余的闲钱养别人啊。”丈夫听了也是一惊。
她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就是那个王荣,我跟你一样觉得,估计就是穷的叮当响不好意思讲,这下子反倒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丈夫问:“那你咋跟他们说的?”
“还能怎么讲,当然是指了路就完了,那两个可怜虫。”她怜悯地啧啧了两声。
“你别多嘴就行,那样的人一有钱就大爷,没了以前的待遇穷成了狗,逼急了可是比谁都狠,心眼小的要死,咱们就别去凑合惹得一身骚了。”丈夫嘱咐道。
她不爽快地说:“我是那么蠢的人么,还往刀上撞,王荣他媳妇沈雪松去买菜,连四岁的小孩都看不好,老爱在我们家附近一个人拿着小石子在地上弹来弹去,那个破小孩简直是烦死人了,吵得我连午睡都不能好好休息,这家人就不能搬走吗。”
“先忍忍吧,有钱人不都这么自私么。”丈夫安慰道。
她气恼地说:“可我忍不了啊,这一家人真是烦死了。”
丈夫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样吧,可以洗菜洗肉的时候把垃圾丢在他们家门旁边,半夜扔石头在屋顶上,过段时间,他们肯定会受不了搬走了。”
她欣喜地笑道:“倒是不错的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她烦躁地从床上起来,“又来,谁啊,不知道这会儿,人都是要睡了吗。”
门一打开,不耐烦的她瞬间没了嚣张的气焰,十几个体格健硕的黑衣人堵在外面,佩剑带刀,表情非常不善,准确形容是一丝不藏的恶露不尽。
为首的拉下一卷画像,恶霸一样盯着她,“我问你,这个人见过没有?”
视线落在了画像上面,画上的男人黑发,眼角微挑,温柔又沉静的世家公子的印象呼之欲出。
心里咯噔一声,眼睛里来不及隐藏的震惊被拿画像的立刻捕捉到,寒光一闪,她木头一样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脖子旁边已经多出来了锋利得可以切石头的剑刃。
那人微微眯起了双眼,“……你最好实话实说。”
——
搀扶到了一处,驼背得像个虾米的贾总管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叉腰试图扳直背部,结果差点把整块背部闪了,嘴角抽搐地撑着墙壁好似经历了肾虚,头顶一片乌云。
皇上很想笑,但为了照顾贾总管的自尊心还是忍了下来。
从等候多时的一个巷子里走出来,秦时接过了皇上手里的伞,“怎么样,地址问到了吗?”
“嗯,已经有了明确的路线,幸运的是,他们就住在这里附近。”皇上如实回答。
秦时问: “有没有可能搞错?”
皇上说:“应该没问题,我们假扮成因为家道中落故而千里迢迢跑来投靠他家的远房亲戚,从那人的嘴里得到了夫妻俩的名字、地址,肯定了这把昂贵的伞是镇店之宝,除了他们,谁都没有,想来距离目标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了。”
秦时思量着点点头,“……既然这样,去看看有没有交通工具可以利用吧,我觉得那些贼人大概已经突破了北宫辰的拦截,进入王府发现我们都消失了,说不准,此时此刻开始在这块地方一步接一步地缩小搜查范围了。”
“好,听你的。”皇上同意了他的想法。
“……皇上!”贾总管突然喊道。
皇上随口问问:“啊,怎么了?”
“……”被训斥了就被一直无视到现在,瞅着皇上跟这个陌生人越走越近,越来越不问他关于各种事情的意见,贾总管的心里很是又酸又嫉妒,但无法直接骂秦时不安好心是在故意挑拨离间他和皇上的关系,只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不……没什么。”
正准备走,秦时突然觉察了一件事,转过身对贾总管说:“忘记了,这伞要还的。”
就是一段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贾总管盯着那把递过来的伞,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很气,忿忿不平地一下子夺过来,眼神好似刀子一般甩在秦时的脸上,有实体的话恐怕现在早就死了。
不说话,带着没有注意到这个怄气场面的皇上走了。
真是小家子脾气啊,秦时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对年纪大了却一点也不心态好的贾总管实在是没办法理解,还是赶快搞定这件事,送他们到郑将军那里就偷偷离开了吧,否则,不远的将来肯定会因为喝了一杯看似普普通通的茶而口吐白沫地中毒倒地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吵,他跟随在距离有三个成年人宽的后面,望着贾总管撑伞保护着皇上严严实实,不让雨淋到,突然脑海里浮现一个想法。
明明时时刻刻都想要保护周全,为什么……行为里总会有一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他摇摇头,漫不经心地想着,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