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厢还没完,“臣下私心想着,您这次伤好以后,也别再装了。您且换个法子!”
病还得装,原也不是全因为她。珺林心下这么想着,开口却道,“什么法子?”
“四个字,以霸治霸!”
“以霸治霸?”
洛河见珺林一脸疑惑,眉间不忍,只哀叹道,“顺着不行,您便反其道而行。您别总贴着她,且晾一晾她!左右她不是有求与你吗?”
“昨日倒还真忍她生气了……”
“对,不哄。等她来找您!”
“可是本君去寻过她了,她夜里睡得不好,还梦魇……”
“您……”
“今日同她又吵了两句,左右本君也不气了……”珺林站起身来,“本君去看看她,晨起便赤足乱跑,也不知用过早膳没?”
洛河望着已经走出殿外的珺林,简直目瞪口呆。
赤足乱跑又怎样?是……怕她着凉?还用早膳?她那样的修为,吃不吃有什么区别!这是把人当成还未成年的娃娃来养的?
思至此处,洛河赶紧恨铁不成钢地追了出去,半路拦下珺林。也不再以君臣相称,只苦口婆心道,“子钰,你听我一言。左右如今你们相处得也不算愉快,何不一试?”
“试什么?”
“你听我说,西辞神君此番前来乃是为了那些圆毛宠物,你一旦一股脑都给她,她撸完便直接回七海,最多给你声谢谢。”洛河顿了顿,试探道,“你不想让她留在身边吗,留在八荒?便是你们已不再有姻缘之份,多一刻相见,也是好的,对不对?”
珺林抬眸盯住洛河。
“我是说,你这一万年都送了九次玄黄玉庚帖了,都没成 ,可能是同西辞神君命中无缘。你不若、不若……”
洛河已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唯恐珺林发现他记得昔年往事,只竭力弥补,却是越说越错。
“从她踏入八荒的那一刻,我便没有想过,会让她再离开。”珺林目光落在漫天流云上。
云散风聚,风去云卷,像极了人生。
洛河顿时重新振奋起来,“那你听我的……”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西边天际电闪雷鸣,荒火天雷乍现。珺林合目感知,浮涂珏在他身侧化出身形。
“是玟陶,她的天劫落下了!”珺林睁开双眼,凝神望向西边天际,掐指推算,按理还未到她历劫的时辰。
尚且疑惑间,却见得玟陶的侍女琢木腾云匆匆赶来,伏地叩拜,垂泪哀道,“望君上救一救守护使,天劫已经落下两日,守护使怕是挨不过去了。”
“两日?”珺林看着身侧浮涂珏光耀不似从前明盛,也来不及细想,只道,“本君与你同去!”
“君上,那……”洛河追问道。
“别失了分寸,逗一逗她便罢了!”
第17章 青石
玟陶所住的星辉阁乃是当年遗玉圣母的别苑,虽也属青丘三殿六阁之一,却因遗玉圣母常日需要推演浮涂珏,不得受扰,故不在青丘君殿内。而是在青丘以西六百里处的一个僻静地。
珺林刚踏入外门,远远便望见正殿中浮涂珏子盘的十二宫格星鸾图已经大开,图上五格嵌入正轨齿轮。此刻,第六格正在按着演算推入新的齿轮。
子盘十二格,竟是即将要修好一半。然珺林不觉高兴,以玟陶修为,能一次修好两格,已属不易。道法讲究循序渐进,若非天资绝佳者,如此突进,未必是好事。
果然待他疾步进入殿内,只看见玟陶被困在三道荒火中,青丝散落,额上薄汗涔涔,嘴角胸前血迹未干。一双早已血迹斑斑的手,割破了腕间脉,穿过荒火,以血引饲养子盘,方推动其齿轮运转弥合。
“君上……”玟陶听见声响,侧头望见珺林,一双眼中既喜又悲,只浅浅唤道,“君上,您来了……”
“凝神,切莫分心!”隔着荒火迷烟,珺林也未细瞧玟陶,只听到天际一声雷鸣,外头一阵红光亮起,便知第四道荒火又将落下。
“可还受的住?”他目光重新落在子盘上,未等玟陶出声便拂袖挥了一股灵力给她护法。
“我……嗯,我可以!”玟陶眼神黯了黯,她原以为第四道荒火落下,珺林会倾身为她挡去,即使不曾亲身挡劫,也该看她一眼。可是他却连看都未看。
如此心神一岔,珺林投给她的灵力便接之不及,刚融得不到十中之一的灵力,荒火便已落下。她整个人猛地一抖,身子向前一倾,吐出一大口血。
“守护使!”
琢木大惊,想要跃入其中将她扶住,却见的一袭白影翩然跃过。
君上去救守护使了,琢木心下稍安。
然笑意还未展开,却见得珺林并未入那荒火中,只两指点上玟陶手腕,断了血引,亦隔开她与子盘的联系,后拂袖收回子盘。
他一手按着星鸾图推演,倒退齿轮,将子盘吸收的鲜血灵力归还给玟陶。一手拍向已经从地窜起形成一个火球将玟陶包裹的荒火。最后一道荒火天雷落下的时候,珺林两手未撤,只从半空腾起,足尖点上荒火,体内磅礴的灵力按着他心意聚形,隐隐化出一头天狐轮廓,从他后背出,直面天雷,竟是张嘴吞下。
顷刻之间,天狐隐去轮廓,灵力遁回体内。珺林掌中发力,片刻,子盘宫格退去三格,火球现出裂缝。
“欲速则不达!近数千年,你神思愈发散了!”珺林看着尚且还在火球结界中的玟陶,眼中愈加失望。只收了子盘,化成罗盘大小,于手中查实。
“臣下……惭愧!”玟陶强忍喉间血腥,面色愈发惨白。
子盘总算复原了两格,珺林方才重新看了眼玟陶,弹指击于其胸口。玟陶只觉心头一颤,喉间血腥窜起,又一口鲜血吐出。
“强忍着,便要伤及肺腑了!”
珺林连咳了几声,方才拣了个座榻坐下,言语间总算柔和了些,“你以血引推演子盘,乱了自身命数,方才引来天劫。左右都落下了,本君亦为你消了十中三四,剩下的伤不了你性命,且自己熬过去吧!”
“臣下谢过君上!”隔着灼灼火光幻影,玟陶看着对面专注于子盘的男子,眉目风流,姿容清雅,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投在烈焰结界上的身影。
“玟陶,你可还记得对本君母亲的许诺?”珺林目光尤在子盘上,却明显知道玟陶举止,也不曾正眼看她,只缓过胸口的疼痛,问道。
“臣下不敢忘!”玟陶讪讪收了手,“只是臣下资质愚笨,怕有负圣母所托!”
“浮涂珏守护神乃是司情之神,母亲当年告诫本君,司情者不可动情,便如医者不自医。然,本君并不赞同。”
“嗯,臣下亦不赞同!”玟陶目中露出希冀。
珺林笑了笑,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人人皆有权利爱人,亦有资格被爱。但,切莫爱错人,动错情。届时,伤人伤己,太不值得。”
难得的,他对上玟陶眼睛,竟又温和柔软地笑了一次。
然而,玟陶却再不敢与他直视,只默默垂眸,闭上双眼,凝神打坐。
珺林看她那副样子,亦未再说什么。只吩咐琢木看顾好她,自己则去了内殿测试子盘。
珺林乃遗玉独子,莫说身上便是气脉血液里都有松脂琥珀的气息,玟陶、琢木亦受过遗玉松脂琥珀的滋养,浮涂珏对他三人亦生而认主。故而珺林测试子盘,原也不会避着她们。
况且,所谓测试子盘,便是检验子母双盘是否可以同时运转。届时需一道开启子母盘,从来都是二人合力上佳。他却留下琢木,一人前去。玟陶初时自是感念恩泽,转念又觉诧异,只唤了琢木悄悄探去。
内殿中,子盘恢复的两个宫格不偏不倚对上母盘。一时间,原本流转于浮涂珏母盘上的名字变得稍稍清晰起来。
琢木不敢靠得太近,却还是看清了。心中欢喜,宫格齿轮逐一修复,一来可以给玟陶攒功德,也不枉这半月来以血滋养子盘。二来若有人需要珏上问情或是刻名,也无需君上再耗损灵力开启,只需捻诀推动便可。
琢木心下稍安,正欲返回,殿内突然青光四射。她赶紧避在门侧,举袖遮光。方探出一点视线望去,竟是浮涂珏母盘中央的琥珀青石,再次呈现出迸裂之态,仿若有什么东西从中涌出。
而那里头的东西,竟是个活物。
更让她惊讶的是,一贯镇定自持、便是方才玟陶天劫荒火落下都没有大打出手的君上,此刻却整个人豁然腾起,直接化出蓝田白玉弓箭,蓝田箭尖挑破指尖血,一箭化六,钉入琥珀青石的边缘。
半晌,青石裂缝慢慢闭合,珺林方收了蓝田白玉弓箭,从半空落下。
隔着较远的距离,琢木本是担心珺林,便稍稍凝了灵力,此刻却让她听见一声没头没脑的话。
珺林一手扶在浮涂珏环形边沿上,一手微抖摸上琥珀青石,他的声音也是抖的,他说:“我知道,你想她。”
琢木怔了怔,只觉莫名。
然后她又听到一句。
他的声音都是哑的,他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出来。但是,不可以。”
琥珀青石里——
锁着一个人?
锁着一缕魂?
琢木大惊,自然也辨不清楚,只捂着嘴巴,就地施了个诀化成一阵风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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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示弱
珺林从内殿出来,已是夜幕初上。
他本打算要回去的,洛河的话他半信半疑,亦对他没放几分心。到时别把人气出青丘,自己追都来不及。但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便是安心的。
自然,临去前还是需去看一看玟陶,历劫总是大事。
然,他刚出内殿没几步,便觉胸中灵力一激,数股气息窜起,便知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白日吞下的那重天雷,按理已经被他九尾分化,许是因胸骨疼通之故分化的慢了些,又加上他封锁琥珀青石耗了修为,此刻天雷残余灰烬便有些混进了气脉中,搅得内息不稳,胸口犹如针扎,生生逼出一身冷汗。
“君上,您可是身子不适?”琢木见他眉间蹙起,一手捂胸口,极力忍耐着,只小心翼翼地问道。
珺林望着尚且还在烈焰结界中的玟陶,对着琢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不愿让她听到,又要小题大做,累她神思不安,影响历劫速度。
他心中盘算,继任浮涂珏守护神需历三次天劫,此番已是第二次。虽是因玟陶自己之故,提前落下了,让她伤的重了些,但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来若是抗过过此劫,那么最后一次继任之际,便可容易许多。届时也可早些送她回方丈岛,便算是了了母亲遗愿。
故而他亦静下心来,只低声道,“本君无碍,不过有些劳乏,且留下调息两日。你去告知一声洛河掌殿使者,这两日殿中事宜由他调度。”
珺林于正座调息,合目的一瞬,想起千百塔中的那个女子。第一次,生出一点逗弄之心。朝夕相伴的一万年,两地生离的一万年,他都宠着顺着,偶尔地晾一晾,未尝不是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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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白塔,塔顶寝殿
前一日,珺林走后,西辞便继续逗弄两只兔子。许是隔夜不曾安眠,一大早又同他吵了一架,虽说吵赢了,但到底费神。待守塔神使送来早膳,她万分满意地用完后,竟搂着东奔西顾滚在床榻上又睡着了。
她记得,入梦前的一刻,她莫名想起珺林的那句“素日里抱抱摸摸便罢了,不许亲,也不许睡”,蓦然觉得好笑,这人简直爱管闲事得让人发指。
他这般不喜欢,她就偏要搂着它们睡,待他看见,气死最好。
气死最好,她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
同在君位,同是天道选中者,又有着先祖盟约在,她不能主观下杀手。便只能想盼着有何自然又不经意的方式,让他直接羽化。
她本有这样一次机会的,就是初来青丘时,自卫出手,结果没下狠手错过了,后悔至今。洪莽源修道场中,各族纷争,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她是踩着白骨,立着天劫上的君位,如今想要圆毛而不得,起了这样的心思,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