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珺林方回神,看着相安起身去了凌迦身侧,他便坐到了西辞旁边,只疑惑地望着凌迦,“父君确定不足三月吗?”
“自然!”凌迦见珺林脸色不对,面色亦沉下来,“可是有什么说法吗?”
“不是,我只是担心阿辞的身子,父君确定没有诊错?”珺林自不疑西辞,可是他明明已经近四个月未碰过她,如何只有不到三月的身孕?如此先前她嚷着头疼一事便又在他脑海中浮起,因浮涂珏而引起的不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珺林唯恐她此番连着受孕也受到影响。然当着西辞的面,他一时亦不能直接将疑惑说出。
西辞已经反应过来,这孩子当是她使用流桑花催动珺林魅诀那会怀上的,顿时只觉面上烧得厉害,一片滚烫。正值桑泽与御遥送走诸神,见他们迟迟不出来,只当西辞有恙,便入了殿来。
“那个……父君没有诊错,当是不到三月!”西辞垂着脑袋,喃喃道。
“怎么会……阿辞,你别吓我,让父君再给你看一看!若是不到三月,这孩子……”
“好好说话,到底几个意思?你同阿辞成日在彼此眼皮底下,有什么不对的!”珺林这话任谁听来都不甚好听,更别说将西辞捧在手心又及护短的凌迦,此刻俨然拍案而起。
将将踏进来的御遥神尊,向来耳聪目明,不过三两句话便已经听出端倪,只拽着自己夫君往外撤去。
只是到底来不及,西辞的话沉沉砸来。
“父君不许凶子钰,我知道他什么意思。”西辞深吸了口气,微微侧过脸避开珺林道,“那个……前段时间,我用了流桑花惑你……你开了魅诀,事后自不知晓……”
西辞说到最后已经抑制不住,笑出声来,又怕珺林生气,甫一抬头直指御遥与桑泽,“原是姑母教我的,说是一物降一物。既是姑母所授,你断不是第一个被迷惑胁迫的,左右有师尊在前头……”
西辞笑着扫过桑泽那张一阵红一阵白的脸,眼看着他一把折扇落在地上,噗嗤一声彻底笑开了!
“逐出师门!逐出师门!”桑泽拂袖离去。
“以后再有事,别来求我!”御遥瞪了西辞一眼,捡起桑泽的折扇,追着出了殿,“逐出师门算什么,有本事你同我和离!”
“没本事!你们都是祖宗!”
……
西辞有孕,自是诸人皆欢。然她那日所言,想生一尾神龙,竟不是随口说的。
这一日,珺林端着安胎的汤药入得殿来,便听见西辞同前来给她诊脉的凌迦正絮道此事。他原不会偷听墙角,只是甫一踏至门边便听西辞说了句“趁子钰不在,且偷偷同您说了”,便只当西辞是身体有恙,瞒着不欲告诉他,于是便避在门口听了一番。
结果是西辞想要生一尾神龙,向凌迦寻转生的丹药。凌迦自是没有答应,更劝诫她,孩子是夫妻两人的,且不可一人作主,且让她同珺林商量再行决定。
西辞未得到许可,神情怏怏,便再未言语。
是夜,熄了灯火,两人自如往常一般入睡。珺林看着一贯嗜睡的西辞,翻来覆去了数次也不曾入眠。半晌,背对着他,靠在里侧安静了好一会,仿若睡着了。
只是,珺林听得她呼吸依旧沉而快,便知没有入睡。便轻轻唤了她一声,然而西辞没有应。
“我知道你还没睡!”珺林伸手揽过,覆在她小腹上,“为何不喜欢小狐狸?他可是圆毛,以后可以抱在怀里任你撸!”
“没有不喜欢它!”西辞转过身来,习惯性的缩在珺林怀里,想了想又觉不对劲,抬头有些生气道,“你偷听我与父君说话?”
“算了,扯平了。我原也是背着你说的话。半斤八两!”话毕又要翻身背过去。
“老实些,折腾什么!”珺林将她脑袋按在怀里,“既然不是不喜欢小狐狸,想来是更喜欢小神龙了?”
西辞靠在他胸前,缓缓道,“先前便同你说了一回,自嫁给你,我便不是特别爱撸毛了,心中以往莫名的不安也安定了下来,曾经的渴求也仿若得到了满足。真得,我觉得嫁给你挺好的。唯一有什么遗憾,大概便是我总不能像你待我一般待你。有时,便会有些害怕。”
西辞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若是生只小狐狸你肯定会很开心。只是狐狸已有那么多了,而神龙当真凋零,如今算来不过父君,我与阿顾,合岁四人。我是七海的君主,自当为种族血脉延续考虑,我想让神龙一族子嗣亦兴旺些。”
黑夜中,西辞看不太清楚珺林的面色,然话既已经开了口,她也不想吞吞吐吐,“父君说我们是夫妻,万事不能欺瞒对方,且让我同你商量。那你同意吗?”
她从珺林臂弯中退开身,平躺在床榻上,摸索着执过他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原有一半你的血脉,你是八荒的君主,自然也当为你的种族考虑。再者,神族育子皆随父,大概也是有他的道理,许是天道偏爱吧!”
“同我商量?”半晌,珺林的声音在黑暗中弥散开来。
“嗯!”
“我不同意!”他从西辞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只重新贴在她小腹上。
“嗯!”西辞咬着唇口应了一声,那只蓦然空出的手在暗夜里顿了顿,确定什么也抓不住,便默默收了回去,却蓦然又被一只稍大却温暖的手抓在掌心。
“我不同意,你难过吗?”
“嗯!”西辞也没挣扎,由他握着,“但是,应该就难过这一会会,等过些时候,他慢慢长大,或者等他出来了,我应该也就不难过了。无论他是什么,总都是我的孩子,我还是开心的!”
“无论他是什么,总都是我的孩子!”珺林重复了一遍,声音却哑了,他握着着西辞的手更紧些,“所以啊,是小神龙还是小狐狸,又有什么关系呢!”
“嗯!”西辞闷声道。
“那就生条小神龙吧!”珺林执着她的手重新贴上她小腹,先将她的手覆上,然后轻轻抚过她手背、五指,最后整个合了上来,仿佛一下将她和孩子都捧在了掌心。
可按着触手的距离,却偏偏还是离她较近些!
“啊?”西辞惊道,猛地坐起身来,抓过他臂膀摇着,“你不会是在同我说梦话吧?”
“祖宗,你慢些,父君都说现在胎还不稳!”珺林被她吓了一跳,只起身要扶她重新躺下。
然西辞却只是正襟危坐,甚至还化了颗夜明珠照着,“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你同意我生小神龙啦?”
西辞情急之中化出的夜明珠未经择选,整个光华璀璨,晃得珺林睁不开眼,他只得夺了置在一旁,“真的,千真万确!”
“可是……你方才不是同意吗?”西辞显然还是不敢相信。
“因为不想你难过!”珺林拢着她躺下去,“便是只难过一点点,也不愿意。”
“那……你不难过吗?”西辞翻过身以手支着下巴,借着一点光亮细瞧着珺林那双无论何时都如同泉水般润泽的眼睛,此番觉得更是好看。
“躺好!”珺林垂眸,“你压着小神龙了!”
“那我明日给你做水蜜酸杏吧,糖很多的那种。吃完你便连一点点难过都没有了!”
两人皆平躺着,珺林再次拉过西辞的手,“是不是觉得自己又差了我半截,对我不够好!”
西辞聋拉着脑袋,叹气道,“我把你放心里了,可是在遇见你之前,排在你前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司战,七海,龙族,九州苍生……”
“若是我们能早点相遇,或许就不一样了!”西辞望着帐顶,见他半天不回话,便追问道,“子钰,你说是不是?”
“是!”过了许久,珺林才平顺了呼吸,吐出一个字,只死死攥紧了西辞的手。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亦记得尚有最关键的事需趁此说了,隧道,“同意你生小神龙,是有条件的。不必这般急着感激我!”
“啊?”西辞瞬间想要抽回手,奈何珺林的劲比她大多了,没能挣脱开了,“你说!”
“将司战之权交给我,我知道你心心念念还想着收拾蒙殷!”
“那不行!”西辞猛地用力,便抽回手,坐了起来,“他动了丛极渊屏障,混乱人间和洪莽源气泽,至今其心未收,我是司战之神,岂能容他!”
“再则,你又未掌过司战一职,我不放心!”西辞白了他一眼,嘀咕道,“搞半天,是看上我司战位了,掉官眼里了?”
“掉官眼……”珺林简直被她气得没话说,知她无碍便也懒得再起身,只转过身去,“那你还是生头狐狸吧,这是天道偏爱,自有天道之理!”
西辞看着一袭背影,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愣了片刻方踢了他一脚,“给你前线指挥权,决策权不能给你!”
要的就是你别上前线!珺林伸过一只手,手心朝上,“把印珈传我!”
“急不死你!”西辞朝他白了一眼,却到底老实地五指覆掌拍上。一瞬间,金色印珈便刻入珺林掌中。
珺林看了一眼,方转过身满意道,“好了,睡吧。”
西辞愤愤看了他两眼,“我要撸毛!”
“不是说不爱撸了吗?”
“不爱撸别的!”
“哦!”
转瞬间,九尾的狐狸蹭入冷香缠绵的怀抱。夜色昏沉,唯有他的眼睛亮得胜过万千星辰,映照出她含笑入睡的沉静面庞。
第56章 情根
因着丛极渊上, 阻隔人神两界的屏障现了裂痕, 为保证神界内神泽仙气的纯正,三尊便需闭关调服气泽,巩固九州根基。又因相安少主有神泽之血可渡化人世冤魂,凌迦神尊亦不放心她一人处在外界, 便打算带她一道入关。
如此,整个神族仙界能主事的便只有西辞和珺林。
西辞自不觉有什么, 之前一万年虽说她闭关养伤,然三尊早已不理世事, 神界诸多事宜, 皆是由她掌权敲定。
如今虽有孕在身,但相比先前修为不全, 此番不知好上多少。故而无甚操心, 加之有了珺林同意, 可以生一尾神龙。于是从凌迦处得了转生属相的丹药服了,整个人便十分欢畅, 只日日盯着自己小腹, 盼孩子早些出来。
只是偶尔有些头疼, 自也不曾放在心上。
然,偏偏是头疼这遭, 珺林却十分忧心,凌迦看在眼中亦不放心。故而回八荒前一日,凌迦避开西辞,唤来珺林入了炼丹房。
彼时桑泽亦在, 尚未看出两人神情不对,只对着侄子打趣道,“你这心胸,叔父自不曾怀疑,别说阿辞想生神龙,便是给你绝嗣了,你估计也没有不愿意的。”
“那我便将阿辞当孩子,反正也不是没养过!”珺林笑了笑。
“叔父是惊讶你这心机手腕,真是哪里需要往哪里送。”桑泽摇着扇子,押了口茶,“就一夜的功夫,既在阿辞面前落了个天大的好,又将司战的指挥权弄了过来。”
这回珺林没再接话,他忧心的便是此遭,若阿辞只是有了身孕,纵是寻常动武使用灵力也没什么要紧,然她总喊头疼,他疑心之外方才先要了她的前线指挥权。如此哪里若有战事,也可由他代她去了。
凌迦看了他一眼,却已经猜到几分,本拎着茶盖的手扣在杯盏上,发出“咣当”一声清脆的声响。
方道,“当年丛极渊上,你说你抽了阿辞情根,帮她祭了天劫,对吗?”
珺林点了点头。
“当真?”凌迦又扣了一次杯盏,声音更脆了些。
桑泽听闻两人言语,又见二人面色皆沉着,摇扇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只对着侄子道,“怎么说?”
“父君当是猜到了!”珺林笑得有些寡淡,只化出浮涂珏在虚空。
此间三人都是识得浮涂珏的,珺林掌管浮涂珏自不用说,桑泽当年因与御遥神尊命格一事,曾入方丈岛抢夺过浮涂珏想毁了它,故而执在掌中一段时间,便也十分了解这两个环形交错的玉石。
如今看着中间那琥珀青石,只觉怪异。原本是极其圆整平润的一方玉石,此刻却是膨胀开来,使得上头裂口张开。估计若不是珺林勉励压制,里头关着的东西早就喷涌而出。便是此刻,亦是光耀明明灭灭,丝毫不肯安分。
“这是关押了什么东西在里头吗?”桑泽蹙眉道,“原是听闻这琥珀青石一万年前损坏了,呈现迸裂之态。你不是一直在修复着吗,如何看着这迸裂之势更重了些?”
“还有这上头缭绕的气泽——”桑泽往前凑去,细瞧着,“有些熟悉啊!”
珺林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地避开了凌迦的目光。
“阿辞?”半晌,桑泽辨认出来,转身惊道,“上头如何缠绕着阿辞的气泽?”
“是阿辞!这琥珀青石里关着的……”桑泽几乎不敢相信。
“是阿辞的情根!”珺林收回浮涂珏,伸手抚上那块琥珀青石,跪在凌迦面前,“当年,丛极渊生七重天劫落下,荒火天雷闪现间,我抽了阿辞的情根,携着它抵消天劫,并未想过要留下一抹在身边。她的命远比她的情,更重要。只要她活着,怎样我都可以接受。”
谈及当年一战,珺林转瞬便红了眼眶,他呼出一口气,顿了顿继续道,“许是天道厚爱,我携着阿辞的情根抵消天劫,待七重天劫灭,我被劈出原身,原以为也会就此羽化。却不料竟未受到多少伤害,待睁开双眼,方见到自己被拢在一个结界中。待我化出人形,回过神来,那结界便也碎了,只凝成一缕白色霞光落入我掌心。”
“竟是阿辞的最后一丝情根!”珺林自始至终牢牢攥着化在掌心的浮涂珏,“当时我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丝情根,有过一瞬想要将此情根还给阿辞,如此她对我当还有些记忆。可是我自然也明白消劫之物自当完整,不该有所保留。若这般重新给了她,焉知会有什么其他的反噬落在她身上。故而从丛极渊上下来,我带她回七海寻您,原也未想瞒着……”
“起来!”
凌迦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后面的事他便已经知晓,珺林带回重伤的西辞,自己虽未受得重伤,却到底伤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