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便剪断了一根。
门外轰得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下来了。
几秒钟后,一滩血顺着门缝,自外面渗入房间。
.
崔左荆猛然睁开眼睛。
胸口残余的疼痛简直让他怀疑心是不是被生生掏出来了,他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费力喘息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血契将董征的伤势如实转移到了他身上一半。
旅馆中,就在两人打算出门打听一下旅馆中其他客人的信息,看能不能找出哪个才是杀人犯时,董征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紧接着他身子摇晃几下,抬手扶住一旁的桌子,却无济于事,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大脑陷入难以自拔的昏沉泥淖。董征迅速进入内核,信息高速公路上的数据流在短短几秒内,从能拖出残影的高速变得缓慢,就像他的思维那样,几乎停止了运转。
他根本没有喝那杯牛奶啊!
不!毒可能在洛伊丝送来的衣服上!说在看到他拿来的黄金后她便有了杀意,之后不断的刻意接近,就是为了下毒!
董征重重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身为囚徒的崔左荆在外面时需要消耗董征的精神力,在董征察觉到晕眩的那刻少年的身影便变得透明,他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给董征说,下一瞬便强行被拉回了囚徒空间,难以形容的虚弱感将他席卷,崔左荆倒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一团浓稠的黑暗无声无息地涌来,将他紧紧包裹,拉入令人窒息的深处。
直到无比尖锐的疼痛强行唤醒了沉睡的意识。
有把刀刺狠狠进了胸口里,尽管没有看到最后那刻发生的事情,崔左荆仍然能无比笃定。他将身子整个蜷缩起来几乎成了一个球,咬紧牙关,借此希望能让疼痛稍微减轻一些。
那是漫长的两分钟,当疼痛逐渐减弱时,崔左荆长长地,长长地吸了口气,他拳头攥得太过用力,手指几乎僵住无法重新伸直。
洛伊丝给董征下了毒,她将董征迷晕,又有人趁此时机杀死董征,“他”直接用刀刺向了心脏,但有囚徒链接在,本应该顷刻毙命的致命伤平分在了两个人身上,他和董征也就没有立刻死去。
而之后发生了像从龙船坠落时那样的转场,场景强制更替,他们身份改变,身上的伤势因此不见,但痛感没有立刻消失。
崔左荆浑身汗津津的,他抬起手,发现自己手背脏脏的,白色衣服的袖口被洗的都快要烂掉了。
他撑身坐起来,低头,看到了身上沾了大片灰尘的白色袍子,以及支离破碎的黑色束缚带。
手腕和脚踝上有明显被束缚带磨出的痕迹,这是个只有十平米大小的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张铁床,而他正坐在上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唯一的窗户开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只有微弱的光照进来,提醒里面的人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和董征的囚徒链接还在,但崔左荆现在无法感知到对方的位置也没法沟通,不过既然自己还活着,董征也应该没有大碍。
他不是囚徒吗?怎么也会单独出现在剧情里面?
崔左荆不确定情况到底是怎样,他没有收到挑战任务,自己这边会不会作为董征的一个分支存在?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出去吧。
房间阴暗且潮湿,没有灯,床脚有零星凝固的血迹,像是时年已久无法洗刷干净才留下的,不远处的房门紧紧关着,有一扇小小的活动窗口可以打开,用来给里面的人送食物和水。
崔左荆确定身体没有大碍,心有余悸地又用力按了下胸口,确定心脏仍在尽忠职守地跳动着。他下了床,没找到鞋,便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走到门前确定从外面锁上了。
不过这样的小把戏可难不倒他,崔左荆拾起墙角的一块石头,将固定在床上的束缚带割下来一条。皮带在他手中变的无比坚硬而锋利,直挺挺地像一把短剑,少年捅进铁门里,擦擦几下把铁门切开了一个长方形的洞口,顺利钻了出去。
皮带断成一截截,被崔左荆随手扔在地上。
走廊狭长,白墙下面漆成蓝绿色,墙皮大块大块的脱落,窗户脏得蒙了一层棕黄色,旁边有另一间禁闭室,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周围安静地像是只有他一个活物存在。
这里应该是被单独隔离起来的,崔左荆顺着走廊走了一段,看到通向上方的楼梯,他走上去,终于听到了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这一层的走廊比下面宽敞许多,迎面走来一个护士,看了他一眼后,没有理会,直接从他身边过了。
崔左荆继续向前走,说话声越来越大,很快他到了一扇敞着的门前,话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崔左荆探头朝里面看了看,这是一间休息室,有五六个人在里面,男女老少各不相同,他们看起来都有点奇怪,根本不理会其他人,只专心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沙发里垂垂老矣满头花白的老妇拿着两根空空的毛衣针,一下下认真地织空气织毛衣;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趴在桌边,对着关闭的收音机滔滔不绝地讲着“关于太阳将会在三个月爆炸”的预言,唾沫横飞;一个明显营养不良的男孩蹲在角落里在墙上涂涂抹抹;有着金色头发的女郎站在窗前深情地望着外面,可她面前三十厘米处,窗帘严严实实遮住了窗户。
第219章 精神病院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围坐在火炉旁,进行着一场谈话:
男人:夫人,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
女人:我也是, 先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您。
男人:夫人, 我会不会在曼彻斯特碰巧见到过您?
女人:这很可能。我就是曼彻斯特人!可我记不很清楚,先生,我不敢说是不是在那里见到您的。
男人:我的天!这太奇怪了!我也是曼彻斯特人, 夫人!
女人:这太奇怪了!
男人:这太奇怪了!不过, 我, 夫人,我离开曼彻斯特差不多有五个星期了。
女人:这太奇怪了!多巧啊!我也是, 先生, 我离开曼彻斯特差不多也五个星期了。
男人:夫人, 我乘早上八点半的火车, 五点差一刻到伦敦的。
女人: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真巧!我乘的也是这趟车!先生!(注)
崔左荆在旁边听了会儿, 满脑子都是“先生夫人真的太奇怪了真巧啊这也太奇怪了怎么会这么巧……”他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双方的对话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们又聊起乘坐的火车和来到伦敦后的住处。
完全就是两个精神病人之间会进行的对话, 崔左荆听了一会儿, 整个休息室里一个理他的人都没有,仿佛大家都看不见他,崔左荆走到一直对着收音机滔滔不绝的男人跟前, 伸手把收音机拿走。
男人目光跟着收音机移动,终于看到了将它拿起来的少年,他“哦”了一声,话音顿了顿,对崔左荆道:“你知道三个月后的正午,太阳会爆炸的事儿吗?”
“……”确定自己不是鬼魂这类别人无法看到的存在,崔左荆将收音机放回原处,道,“雨我无瓜。”
崔左荆转身离开休息室,男人和女人的对话仍在继续,不知道最后他们会得出怎样的结论。
顺着走廊走了一段,金发碧眼的护士迎面过来,她看到崔左荆,停住脚步道:“快要开饭了,赶快去餐厅。”
崔左荆还没来得及问她餐厅在哪儿,护士便离开了,她转进休息室里,目测去了叫其他的病人。
很快,画画的男孩率先走了出来,他仍然自闭,径直路过崔左荆身边,这次崔左荆看清了他的正脸,他双目无神如同一具行尸走肉,额头上有一道平整的缝合伤疤,像是被刀笔直切出来的。
崔左荆跟在他后面,左转右转,顺利到达了餐厅。
餐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了,一片穿着病号服的男男女女以各种姿态坐在长桌前,伸手去拿清汤寡水的食物。
大家的勺子都是木头制成的,显然为了防止某个病人突然发病把勺子当做凶器,从墙壁和各个房间的装潢来看,这里是一家十九世纪末或二十世纪初的疯人院。
据崔左荆了解,在欧洲疯人院最开始用来关押穷人、流浪汉和精神病人,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无限制的幽闭,让很多原本心智正常的人都在无休止的绝望中变成了疯子,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类对精神类疾病的认识逐渐加深,疯人院也慢慢变成了医院。
当然了,从如此畸形的体制转变过来,在没有真正颁布相应法规之前,疯人院还是很恐怖的。
崔左荆把自己也伪装成病人中的一员,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喝了一口飘着青菜叶的米粥,寡淡无味。
他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一名护士注意到了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皱着眉头盯着崔左荆的脸打量了半晌,转身离开了厨房。
崔左荆并未注意,一屋子病人发出的各种噪音和制造的情况将他注意力吸引过去了,他旁边那人正捏着勺子试图把汤灌进对面病人的鼻孔,斜前方的女孩把面包撕成男性生殖器的样子,用它抽打旁边女人的脸,女人尖叫起来,将她扑倒,两人扭打成一团。
崔左荆饶有趣味地看两个女人相互扯衣服拽头发,三两个护士涌过去拉架,一人拿着针管戳在她们胳臂上,很快两人就都安静了下来。
镇定剂啊。
这时,崔左荆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他身后,男人带着副金边眼镜,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写着“我是这里的医生”。
崔左荆:“?”
少年用眼神礼貌问询。
医生:“莱恩先生,请跟我过来一趟,我需要为您做一项检测。”
“好啊。”正好崔左荆也不想在餐厅待着了,这里实在太吵太吵,他将小木勺藏在袖口里,起身跟在了医生身后。
他们离开餐厅,之前叫来了医生的护士和另一个男护士跟在后面,男护士有整整一米九,非常强壮,让崔左荆不怀疑他处理起事情来,能一拳直接将这里的病人打飞。
两人像在看管崔左荆,少年并不介意,袖子里的小勺给了他底气,只要不会突然出现什么奇幻的发展,这三个人肯定奈何不了他。
医院还挺大的,餐厅外是活动室和休息室,在规定允许的时间内,表现情况稳定对其他人没有威胁病人们会在护士的照看下自由活动,除此之外还有男女澡堂,此时都关闭着等待打扫。
虽然至始至只见过这一名医生,但从护士和病人的人数来看,这应该是个挺有名的疯人院,不然规模也不会如此可观。
他被带到了二楼,崔左荆本以为医生会进办公室给他做检查,没想到医生却径直从办公室门口路过,继续向前走。
崔左荆没吭声,他想知道这些人在搞什么花样。
他被带到了一间紧闭的房门前,医生停住了脚步,掏出钥匙,却没有立刻将锁打开,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平静至极,问崔左荆:“最近几天感觉情况怎么样?”
“还好吧。”崔左荆回道,虽然他从禁闭室醒来又被束缚带捆着,很可能因有暴力倾向才这样的,不过拿了精神病人的身份,就算说错话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医生点点头,他对崔左荆笑了下,目光上移和少年身后的男护士有短暂的接触,接着道:“你还记得米拉尔吗?”
“谁?”崔左荆当然不可能记得。
“她被你打成重伤,在术后因为感染死去了。”医生没有放过崔左荆脸上一瞬间错愕的表情,“乔舒亚,埃默里,艾达,这些人你还记得吗?”
崔左荆摇头,医生把脸转回去,他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医生推开。
这是一间手术室。
在崔左荆视网膜上映出房间中陈设的那刻,男护士猛然从身后抱住了他,强壮的手臂将崔左荆整个绞住,崔左荆几乎都能听到肋骨被挤压的声音,恐怖的力道在那一瞬间让他连呼吸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这一下要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失去反抗能力了,但这可是崔左荆,他在男护士袭击的前一瞬便发觉了他的意图,但没有躲,就这样被他牢牢禁锢。
他想看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崔左荆身材不是直观性的壮硕,他装模作样地艰难挣扎了两下,被男护士绞着拖进了手术室,女护士紧随其后,迅速将门关上。
“乔舒亚被你用勺子挖出了一只眼睛,埃默里被你诱骗在三楼跳下,摔断了一条腿,艾达自杀了。”
医生拿起台子上早就准备好的针管,里面装着透明的药剂,崔左荆参观过蔺航之和维克多的手术室,看到那些林林总总的器材便明白他们是要立刻给自己手术,那针管里的就是麻醉剂了。
要进行什么手术?答案很简单。
整个现代医学可以说在短短两百年间发展而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医生对许多疾病束手无措,比如梅毒、肺结核,黑死病,比如精神失常。
这个时候,一些科学家通过实验,发现了治疗精神病的手术方法——
前额叶切除手术。
前额叶主管着人类复杂的认知行为,个性表达和决策,当它被切除后,人会丧失自体性格和身体的一部分功能,几乎变成一个行尸走肉,这样乖巧的精神病人当然是医生们愿意看到的,于是在他们手中,原本疯狂的病人就这样被完美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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