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烤面包机选手的点数为6,现在您将进入六号场景。”
眼前骤然暗了下去,再度清晰时,董征看到的是放在正对面的鱼缸,氧气管咕噜噜冒着泡泡,工作时电机发出持续的嗡嗡声响,深绿的水草飘摇着,底部铺着彩色的小石子,只不过一条鱼都没有。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身边放着张试卷,小学数学,红彤彤的100分。
视野中的双脚小小的显然属于一个孩子,董征沉默地观察四周。这是个老房子,墙壁和天花板之间的吊顶都有些脱落,墙上零散分布着小孩子用铅笔画的涂鸦,东北角有水浸过的痕迹,大概是从楼上漏的水。
灯泡沉默且恪尽职守地工作着,照亮四面八方。沙发也很旧了,线头凌乱,脏得只能勉强看出原本的深蓝色,电视机是那种二十世纪初的大肚子电视,正在开着,歌唱节目的声音响在整个客厅。
一个似乎平常普通的夜晚。
半透明茶几上有个玻璃烟灰缸,将里面的烟头和烟灰一股脑倒进旁边的垃圾桶后,董征将它拿在手中当做武器。
砰——!
什么东西撞在玻璃上的响动把董征吓了一跳,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阳台上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并不能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警惕地靠得近了些,从客厅和阳台连接的窗户朝那看,地上躺着一只猫的尸体。
而撞在玻璃上的是一只黑色的蝙蝠。
楼下突然爆发出一串狗叫,狂吠声好似遇见了什么不妙的东西,按照户型来看,和客厅相连的两间房门后应该是卧室,此时都紧闭着。厨房和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打开,没有开灯,黑暗将从客厅里透出的光线全然吞没。
门外,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踉跄着像是喝多了一样,声音顺着楼梯一步步的靠近,放大,最终停在了一门之隔的外面。
钥匙插进锁眼,转动,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冲鼻的酒气。
他看到董征,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反手关上门,大门发出令人绝望的声响。
“你来了。”
董征心中警铃大作,他转身想要跑,被身后两步就窜上来的男人抓住了肩膀。
男人揪着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双脚离地的感觉仿佛和整个世界脱节,董征没有多余的挣扎,他两脚奋力向下蹬着,接着这股力道扭转身子,将烟灰缸狠狠砸在了男人头上。
气势汹汹的一击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挡住,他夺走董征手中的烟灰缸,扔到沙发上,冷哼一声,眼中神色是那样冰冷刺骨:
“小兔崽子。”
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脸上,耳朵当即嗡嗡直响,他被扔到墙上,手指碰到了鱼缸的边缘,尖锐的疼痛立刻蹿上神经,在跌落在地上的那刻,鞋尖踹上了肚子。
眼前一片片的发黑,董征强忍着疼痛想要爬起来从男人身边冲过,逃离这里,但他刚刚站起来,就被抓住了胳膊,那力道大的几乎要将骨头拗断。
他被从客厅这头拖到了那头,又被从那头拖到了这头,血在肮脏的地板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又被衣服和身体蹭成模糊不清的一片。董征刚开始还尽力护着头和腹部,但最后只能疼的像个布袋一样承受着暴打,成年人和孩子之间身体素质的天堑摆在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法反抗,无法逃离,只能惨叫着承受,到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等待着男人彻底撒气的那刻。
毫无理由、残暴至极的虐打。
那句口令就含在嘴边,董征咬着牙不让它涌出来,他相信属于他的真正考核还没有开始,这些只不过前菜。
地板上已经全是血迹,长长的发丝漂在其中,那长度是属于女人的头发。这个家里还有个女人在。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在拳头再次落下之前,董征挣扎着爬起来,他冲到紧闭的卧室门前,用力拍打着。
男人就站在原地,活动因为拳头攥得太紧有些僵硬的手指,就看着,也不阻止。
漫长的十秒钟过去,门开了。
只是非常小的一道缝隙,一个女人站在里面,她穿着睡衣,长发散着遮了半边脸,垂眸盯着浑身是血的董征。
她眼中也许有怜悯,但更多的是恐惧。
“我帮不了你。”她轻声道,说话时她的身体瑟缩地摇晃了一下,垂落的长发晃动露出伤痕累累的半边脸。
她关上了门。
嘲讽的笑声自身后响起,手揪住董征后领,他又被从客厅这头拖到了那头,被从那头拖到这头。
他昏了过去。
一幕幕在眼前回闪,他从雨中救下来的小猫养在家里,只因为调皮捞出了那条在鱼缸中的鱼,就被男人直接摔死,他抱着毛茸茸失去温度的尸体哭了一整天;第一次被打时女人奋力地挡在他身前苦苦哀求,最终被打的爬都爬不起来以后再也不敢阻止男人的虐待;他不敢回家,放学后徘徊在无人的空旷街道,希望有人能带走自己,哪怕是人贩子也好。
这样的暴打已经记不得发生过多少次的,他只能将恨意掩藏在骨髓深处,以及那无从遁形,鬼魅般将他纠缠的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时候还蛮难受的,好像七八岁的时候忘记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弄的老爸前所未有的特别生气要打我,然后妈妈把我护在怀里结果爸爸没收住打在她胳膊上,接着就肿的老高。
上高中之前经常不听话挨了妈妈的挺多打,但是记得最清楚的永远都是这一次,可能当时要是打在我身上我三天就忘干净了,但是妈妈帮我挡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上高中之后我就懂事啦,再也没和爸妈生过气连吵架都没有当然也不会打架啦。
说实话现在想想,爸妈那么好那么疼我,当时要不是特别生气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才好,又怎么会用疼痛这种方式呢?
当然那种单纯为了撒气或者没有分寸地打孩子的家暴肯定是要抨击的!
第262章 谁才是鬼
……
再度醒来时,董征坐在椅子上, 而年轻的医生坐在对面, 给他倒上一杯热水。
“别紧张。”医生柔声地安慰他, 董征看到自己胳膊上还有陈旧的伤痕,那致命的疼痛仿佛在留存在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每一束神经上, 告诉他并不是幻觉。
“对于你的遭遇,我表示很抱歉,好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门被推开, 那个女人走进来, 她已经把头发扎起来了,脸上的伤痕不见, 脸色也好了许多。
她对医生道谢, 带着董征离开咨询室。
“这——”董征刚一开口, 女人就将手指竖在了嘴边, 她盯着窗外,低声道, “别出声。”
董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他们所在的是医院八层。楼下, 一个男人拎着斧头站在那里, 他抬着头, 手指一层层的自下而上点过,最终停在了八层上。
尽管距离如此之远,董征仿佛还是看到他脸上嘲讽的笑容。
他走进了医院大厅。
“不能被他抓到, 我们要赶快下去!”女人惊恐地喊叫,在董征阻止之前,她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窗户,跳了下去。
董征:?!?!?!
他扒住窗台朝下看,一滩血花炸开在医院大楼门口。
但他仿佛听到耳边女人松了口气的笑声。
一股没由头的恐惧在这一刻将他席卷,他想到阳台上死去的猫,女人被长发遮住的伤痕,持续了一整晚的暴打,空空如也的鱼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足以瓦解一个人的意志,以及男人手中的斧子。
就好像巴普洛夫的狗,看到男人就会联想到暴打和疼痛,以至于最后连丁点反抗的心思都无法升起。
逃走,快点逃走!
董征骤然回过头,身后的电梯显示着正在上行,已经到了六层。
快逃!快逃吧!
他抓着窗台的手不自觉用力,楼下女人正在等待着他。
数字跳跃至“7”。
董征骤然松了手,他打开旁边的消防箱取出消防斧,双手持着,站在了电梯侧边,身体紧紧贴着墙。
数字终于到了“8”,叮的一声仿佛死神的轻笑。
董征将斧子举过头顶,听着声音默默倒数着。
电梯门打开,在男人走出的那刻,斧头劈下。
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声响。
环绕在董征周身的黑雾开始消散,mr.deeds的声音响起:
“恭喜您成功通过六号场景。”
明明是不大的房间,却被三面镜子相互映射显得面积格外宽广,朝着无限延伸。董征用力闭了下眼睛,他声音应该会有些沙哑,但由于用着竹竿的身体,听起来紧巴巴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考核?”
“各位都是脑域开发者,我相信在谋略和智慧方面,诸位各有千秋很难分出高下,但光靠脑子可是无法在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图书馆也信奉这一点。”mr.deeds解释道,“还有许多品格是不可缺少的,比如您刚才通过测试的——坚韧。”
“好吧。”董征紧绷的肌肉终于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下来,其他人身边也同样环绕着黑色的雾,陷于各自的场景当中。
而镜子中的景象不再是单纯的映像——出现了人们各自所经历的场景。
肥宅瑟缩着躲在角落里,看胳膊上别着红色袖标的年轻学生将整个家粗暴地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了几本外国文学的译本便耀武扬威地过来,将书扔在他脸上。
他被这些半大孩子扭送着穿过混乱息壤的街道,看到昔日的老师被迫跪在人群中央,木棍不客气地指着他那蕴含着许多智慧的脑袋,强迫他低下头去。
而假董征正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街上空无一人,两边林立着楼房,窗户里也没有丁点有人存在的痕迹,汽车停在路边,或者在路口等待着红灯过去,但车里一个人也没有。
往常会躲在花圃中的流浪猫狗不见踪影,鸟儿的身影也消失在天空中和树梢里。
整个世界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一个生命。
董征将视线移到另一面镜子上,在那里,“陈建国”挤在人群中央,那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男人,年轻的年老的,英俊的平庸的甚至丑陋的,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就好像一听沙丁鱼罐头。
“陈建国”被挤得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显得非常局促,似乎这些身体接触让他感到剧烈的不适。
mr.deeds站在一边,安静看着镜中景象,那骰子就放在他手边。
“这些场景不是随机产生的吧?”董征问道。
mr.deeds没有看董征,他盯着镜中的肥宅,他正被逼迫着指认跪在地上的老师,身上的肉不断颤抖着,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人在奋力地摇旗呐喊,疯狂得叫人难以相信那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是根据心中的恐惧或愧疚。”过了片刻,铃管家终于开口,“只有在面对最恐惧的事情时,人才会撕开苦苦维持的伪装,真正表露出自己的本性。”
董征一讪,他没想到,都已经二十七岁,过了那么多年了,他心中最耿耿于怀的,仍然是家庭的问题。
不再言语,董征转而去看镜子中其他人的场景,却发现2号肥宅身旁的黑雾已经开始消散,镜子中的景象整个模糊起来,紧接着消失得无影无踪,又重新映出肥宅的样子。
董征眯了下眼,肥宅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是失去了灵魂。董征错过了那场故事的结局,正巧他也不太想知道。
mr.deeds:“恭喜您成功通过二号场景。”
肥宅无力地摆摆手,他搓了下脸,像董征刚从场景中出来时那样,将带着考究和好奇的目光投向镜子。
“我曾经认识一个富豪,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被人谋害,这让他几乎疯了,做了许多愚蠢的事情。”
肥宅额角似乎轻轻一跳,原本定在镜中假董征的目光稍稍偏移,两人就在镜子里视线交汇。
董征重新低下头,似在琢磨桌面上木质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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