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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我们很快进了正常的轨道,朝九晚五。我能坚持着在那家法国公司做,并且时不时学几句法语,顾卫北总说我太好色,一定是喜欢那个法国公司的法国男人,大蓝眼珠子,很白的皮肤,再加上高高个子和性感的大鼻子,非让中国女孩子晕菜不行。
    那是,我说,谁不喜欢美男啊。再说,我这好色的病根你又不是不知道。
    法国男人确实很有魅力很浪漫,但与顾卫北比起来,那简直是天与地,无得比较。我还是喜欢他有点黑的脸,眼睛不大但很有神,肩膀宽宽的,说话还带个“我靠”,非常愤青,非常浪漫又能非常忧伤,迷恋张国荣又喜欢周润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完美?
    但顾卫北并不喜欢他的公司,他说太窒息太没有意思了,公司让他作表,这是件非常单调非常没意思的事情,他出了几次错,然后老总让他反思,再几次之后,他被炒了鱿鱼。
    没事的,我安慰他说,反正我们有这一份工资就能生活的很好。我知道顾卫北是个自尊心十分强的人,他一定非常难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对作表这类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他的擅长是说话,用语言把一个人搞定,他不擅长做具体工作,用他的话说最适合的职务是老总和这个ceo那个ceo的。
    第一次失业他真没有拿着当回事,我们还庆祝了一番。跑到上海那家叫1930的老酒吧喝酒,二十瓶科罗娜,一边喝一边骂,骂那些洋鬼子不是东西,骂上海这些恶势力有眼无珠,那天晚上我们挥霍了差不多一千块,就是说,剩下的日子,我们得紧衣缩食。
    那时,我还在试习期,薪水不过三千块。
    囊中羞涩,何况还有房租和水电,我们开始动手做饭啊。
    之前我和顾卫北的爱情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来爱去,与吃喝拉撒没有关系,但真论到实际上我们才发现,我们竟然对生活束手无策。
    先是做饭。
    他不会,我当然也不会,第一次炒的菜放盐太多了,半生不熟,记得好像是炒的土豆吧,我切的他炒的,丝很粗,又粗又不均匀,顾卫北说,放旧社会,我这种女人根本嫁不出去,结了婚也得休了。
    我一边切他一边掏乱,他在后面抱住我的腰,说老婆的腰细了,其实是我是累瘦了,来上海一个月,瘦了两公斤。
    他炒的菜,他说,他老爸给他老妈炒了一辈子菜,他也要给我炒一辈子菜。我听了这种话总是感动得涕泪狂流,后来听多了就麻木了。他总说一辈子一辈子的,好像一辈子有多长似的,不就几十年吗?和顾卫北分开后,我才知道一辈子真的很长,长到可以觉得怎么过也过不完似的。
    他放的盐太多了,醋也太多了,我假装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让他奖励我十块钱,我说要去楼下买个冰淇淋吃,否则真得太对不起我的味蕾了,他背着我下楼,从五楼到一楼,我在他背上唱着歌,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来背我吧。他骂我是女黄世仁。
    那是最初的日子,苦忧参半。他失业半个月后再去找另一个公司上班,我慢慢学着做家务,把红烧肉炖胡了,把他的衣服熨成了洞,把碗洗得摔到地上,生活的艰辛让爱情慢慢失去光泽,我们在为生活而奔波,房东又来了,我们手里分文没有了,于是我们关掉手机和那个二手电视,小心地趴在地上,好像躲着国军的地下党,我想笑,他却一下亲住我。
    门一直在响,他一直在亲我。
    那是我们最缠绵的一个吻了,来上海以后,我们为生活奔波着,身体里的激情在消退着,甚至,来不及亲吻,本来说好的,上班之前要吻别,下班之后要吻安,后来实行几天之后,顾卫北拍拍我的头说,老婆,形式主义害死人啊,我们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有一天,当我在地铁里掏出小镜子想补一补妆时,我发现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她脸上没有什么光泽,头发枯黄,眼神飘浮无力,那些如我一样下了班的红男绿女,那些被叫做白领的人,几乎是怀着疲劳万分的心情从写字楼坐上地铁,地铁里如我一样的男男女女不复早晨坐在地铁里的光鲜,我见几个男人把华伦天侬的衬衣于不顾,歪歪斜斜的领带有股爱谁谁的劲头。
    有人说这帮怀揣着高学历奔波在写字楼里的人都是驴,甚至比驴还惨。
    所以,手机响了时我看也懒得看,只有我们这帮像农民的人还用手机,人家有钱人谁还用手机啊?我们老家骑三轮卖土豆的人都用手机,个个有摄像头,是不是照照土豆的大小也未可知。
    我的裙子越穿越短时,我离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永远23度的中央空调让我怀念穿牛仔裤的年代,但公司规定我们必须穿职业裙,膝盖以上20公分,据说即性感又正规,非常让人郁闷,因为我的臀部十分不爽。所以回到家和顾卫北去酒巴鬼混时我真有不穿衣服的冲动,可又怕别人疑心,所以,还是穿了晃晃荡荡的衣服去了,钱花得如流水,到最后被封为月光族。
    这叫什么日子?
    都说做白领好,著名漫画家朱德庸是这样描述白领的特质的:年轻、不甘寂寞,在鳞次栉比的水泥楼群间,追逐金钱、爱情和流行而居……他们尽可能为自己而活。也许是自私,或许是自信,总之,他们是传统规范所不再能标识出来的一种新人类。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称呼而已。不过是在那些摩天大楼里一年吹着二十三度的空调风感受不到四季的那些人,他们衣冠楚楚,因为这个词回避了他们工作的艰辛和尴尬的处境,整天担忧被老板炒了鱿鱼,没有公务员的双休日,虽然是来来回回坐着飞机,但他们还是羡慕那些年薪一万休长假住公房有福利的公务员们,因为被迫加班时的违心顺从,新人猛进时的力不从心让他们渐渐变得成了高压下的机器人,机器一样的笑容和程式化的工作,他们高生存成本之下的生活压力,谁能理解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担忧、孤独?也许当真是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和顾卫北说我适合当地主婆,指手划脚、坐吃山空、衣来伸来饭来张口,总之,我愿意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
    其实白领也象烂了市的白菜一样。趋之若骛的东西千万别哭着喊着往前奔了,因为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如果再嚷嚷自己是小资比这个更惨,人家会以为你们一家三代以上是白丁才哭着喊着要小资。
    顾卫北与我有一样的想法,我想问自己,这就是我们要过的生活吗?
    2000年2月14日,第一个在上海过的情人节,我刚刚发了三千块钱薪水,而顾卫北,再次失业。半年来,他失业五六次,所拿到的薪水微薄,但他花钱却大手大脚,不肯在家里吃饭,每到周末就要泡酒巴,一日日我们混着,入不敷出,我和周芬娜借了好几次钱了,她从来不问为什么,那欠她的十万块,我不知何时何日能还上?
    我把两千块钱给了顾卫北,我怕他感觉到委屈,一个男人没钱像什么样子?!他很厌烦挤地铁和公共汽车,我能承受,他不能。他愿意打的,愿意在有品味有西化味道的地方呆着,而这一切,都需要钱,我的男人,卡里怎么能没有钱呢?
    那天我早早计划好了,去找个不错的小饭店吃饭,然后让他给我买几支打折玫瑰,我觉得这个情人节这样过就不错了。
    但我没想到,我们的情人节泡了汤!
    上大学时的情人节,他常常会打电话来,第一年,他还拍过电报,那时电报还没有取消,在绿色格的小纸上写着,林小白,我爱你。一个字一块七,那张电报,我至今留着,那是我这一辈子收到的唯一一封电报——在一九九五年的情人节。
    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老婆,我要给你一个超大的惊喜。
    我等待着,以为他买了一捧玫瑰花,如果那样,也不过一百多块钱,我想,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但他让我闭上眼,然后让我伸出手,他把一粒钻戒戴在了我的手上,然后他说,林小白,睁开你的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我目瞪口呆了!
    天啊,他用两千块买了钻戒,那么,这一个月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喝西北风也得刮啊。
    我说你有病啊顾卫北,你知道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奢侈品吗,我们快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了,你知道我每天为挣这三千块钱有多累吗,你知道你每天大爷一样的生活着我有多生气吗,你知道我们还欠周芬娜十万块钱吗?你还说要让我成为地主婆,还要在上海有房子有车,我看你纯粹是在做黄粱美梦,我看你这一切终将是海市蜃楼……我还要说下去,刚一张嘴,一只手辟面而来,我躲闪不起,只听到空气中一声脆响,我的脸上,有了鲜明的五个指头印。
    顾卫北,我的小爱人,他打了我!
    瞬间,我们都愣住了。
    甚至,我没有哭,没有眼泪。
    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我知道他是为了爱我才去买那枚便宜的钻戒,我知道他是为了讨好我,我知道他是为了有一个浪漫的情人节。
    转瞬,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然后哭了。
    他把我整个人抱起来,我嚷着流氓,但顾不上了,他脱掉我的衣服,然后一寸寸地亲了我,这是第一次,他这样细致而温柔地亲我,他甚至看着我动情的表情,我捂着脸,害羞着说,流氓,你真流氓啊。
    我们的身体缠绵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像在飞。
    是的,我们是冰与火的缠绵,疼而忧伤。我们是两只冬天的蝴蝶,不知明天有多远。
    事后,我看到一张条子。
    是一张卖血的条子!
    那个钻戒,要二千五,他没有那五百,于是去了血站,他卖了血,五百块,换了那枚钻戒。可我却责骂他!那张卖血单子,我放在了那堆车票里,当然,还有他买给我的所有东西,我想,这一辈子我就和这一个男人好,他肯为我卖血讨我欢心,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献给他呢?
    后来的每一次吵架,我们都以身体的缠绵做为结束。用顾卫北的话说,两口子打架哪有过夜的?我们越来越象老夫老妻,甚至吃饭的口味道都雷同,我们越来越爱吵架,为一点**毛蒜皮都要吵起来,当初的毫情万丈到如今只落得在红尘中奔忙,我不穿名牌,不用进口化妆品,有一段时间我只用大宝,上海的冬天清冷,我的脸都冻紫了,因为人还年轻,所以,什么都能对付过去。我想,只要有爱情,我什么困难都不怕,顾卫北说过我,拿着爱情当饭吃,我想,他说得真对。
    拿着爱情当饭吃的女人,总会觉得这世界的美丽,并且十分容易满足,这说明,有的时候,精神世界的富有远远比物质世界更吸引人。
    二000年春天,我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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