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尹以前还没有晚上出过门,心里既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心想顺道也看看晚上的盛都是怎样的一番景色。
一路走来,都快到“满庭芳”了,也没觉着有什么可看之处,完全不若白天的盛都,街道两旁商铺琳琅,小商小贩的叫卖声随处可闻。本有些失望,前面转过这条街就到尧水了,“满庭芳”就在江畔。
走至街尾,隐隐有喧哗、丝竹之声,那是俗世中繁华的声音。苏尹突然有种感觉,街的那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让人“沉醉不知归路”的世界,有着一番别样的动人风景。
迫不及待的急走几步,转过街尾,苏尹顿时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了,似乎来到的不是尧水,而是有着“六朝金粉”之称的古时秦淮河。白天已是热闹的两岸,此刻在凌波画舫的浆声灯影中,更衬得飞檐漏窗、雕梁画栋的酒楼中透出的光晕暧昧而迷离。尧水中的画舫,于丝竹之声,银华月色中穿梭,偶有江风撩起或粉或紫的轻纱,露出犹抱的琵琶,半遮的面,轻扭的腰肢,魅惑的眼,只觉得心也跟着被撩拨得痒酥酥的……
苏尹望着不远处的“满庭芳”,灯火摇曳,心情极好,大踏步地走过去。找到管事的李叔,苏尹出示了腰牌,立即被带到了二楼角上一个雅致的房间,随后便有点心和茶水送来。
这间雅间是不对外开放的,确切的说是专门为持有腰牌的人准备的,这是代表主人身份的腰牌,只苏诚、春姨和她有,管事的李叔知道有这么三个,因为春姨特别嘱咐过了。
苏尹推开窗户,望向尧水中的珠光艳影,尽情享受着此刻的美景。
“晚晴,你觉得如何?”
“啊?奴婢,恩……晚晴觉得难以置信。小姐……小姐是这里的什么人?”
“如果我说,我是这里的老板,你信是不信……”
“信!小姐,晚晴觉得……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这个世界虽是男人的强权的世界,但女子并非就不能有所作为。理想就在这里,只是少有女子将它付诸于实践罢了,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愿,也可能因为其他……但是,如果连试都不尝试一下,就只有烂在这里了……”
苏尹指了指自己的心,见晚晴低着头,似在琢磨她的话,但笑不语。
“好了,过来尝尝这点心,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好吃。”
说完,拉着晚晴的手坐下,隔壁不远处传来悠悠的古琴声,苏尹微微闭了眼听起来。不一会儿,琴声嘎然而止,随后又传过来,只不过琴曲换成了别的,想是顾客要求而为。
听了一阵,苏尹不由皱起了眉头,因为琴曲屡屡更换,几乎不能成调。苏尹心下疑虑,这琴声虽并不十分出色,但也悠扬婉转,作为一顿饭的背景音乐,已是绰绰有余,好在并没有听到不悦的声音,不然她定会以为是有人故意滋事。
苏尹又耐着性子听了一小会儿,仍是如此,连她也有些心烦了。“满庭芳”从乐坊请来演奏的姑娘,均是以礼相待,围护有加,是以和乐坊一直合作甚好,有好曲新曲总是先来这里。
苏尹皱了皱眉头,让晚晴找来李叔。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在雅间“桃夭”里——这是只对vip顾客开放的雅间之一,客人微醺薄醉后对琴曲不甚满意,说是都是些听过的,没有什么新意,于是换来换去,才有刚才一幕。
苏尹想了想,然后让李叔找来一套女装,又附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李叔略微有些诧异,不过并不多问,随后便拿来了苏尹需要的东西。然后照她的吩咐去“桃夭”传话了。
“晚晴,帮我梳理一下,简单一些就好。”
“小姐,你这是……”
“酒楼遇到了困难,身为老板当然要去解决一下。你不要离开这里,等我回来。”说完眨眨眼睛出了房门。
“满庭芳”有规矩,前来献艺的女子都只能在轻纱幔帐里演奏,除非本人自愿,不然客人不得强行要求相见。正因如此,苏尹才有此举,既能缓解眼前局面,也让这些有钱的贵客看看,“满庭芳”的水准岂是一般可比。
以防被别人认出来,苏尹用随身带的丝娟遮了脸,从旁门进了“桃妖”。
里面人并不多,透过纱帘,苏尹瞥见雅间里有五个男子,觥酬交错、笑闹喧哗并没有因有人进来而稍减,苏尹也并不在意,径直在长案前坐下。桌上焚着熏香,淡淡的有如幽兰,让人心情平静。苏尹轻抚琴弦,试试音色,也向客人表示问候。
而此刻,雅间里一墨色长袍的男子,神色清冷,似乎并没有将心思放在琴曲和色香俱全的酒菜上,只是频频地打量雅间里的一幅字,上面写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沐兄一进来就频频瞧这幅字,天泽私以为除了意境外,字倒是没什么看头。”身着月白色锦服的男子一边说一边瞅着对方的表情。
墨色长袍的男子只是轻扯嘴角,并不搭话。
“要是别人这么瞧着,我还以为这字是个女的写的。不过,要是换做小王爷,我倒是想破脑袋都猜不出了,哈哈。”一个略显圆滚的男子叫嚷着,自顾自笑起来。
“十一弟,又口无遮拦了,有时候你还是应该学学你九哥。”一个略显老成的男子开口道。
苏尹在里面听得一愣。沐公子?小王爷?难道沐云楚也在!苏尹打量着纱帘外的这几个年轻男子,均华服裹身,看身形举止皆有些风度。隔着帘子样子虽有些模糊,看不清,不过背对着帘子的男子背影倒是有些熟悉,是沐云楚吗?
“大高兴的,跟我提他做什么!”胖乎的男子叫嚷起来,“喂,里面的!挑着新鲜的弹吧,刚才那些早听腻了。”
帘外传来男子不耐烦的声音,苏尹回过神,小心应付着。
“请各位爷放心,小女子倒是有几曲新鲜的,保证是第一次听到。”
苏尹说完见背对着她的身影一愣,随即侧过身来,于是心中了然。修长而白皙的双手轻轻抚上琴弦,苏尹望向被纱帘迷蒙了夜色的窗外,如流水般清越的琴音缓缓流泻,婉转柔情,正是一曲《美人吟》,只是最后一句有些伤感,苏尹稍作了修改……
蓝蓝的白云天悠悠水边柳
玉手扬鞭马儿走月上柳梢头
红红的美人脸淡淡柳眉愁
飞针走线荷包绣相思在心头
风儿清水长流哥哥天边走
自古美女爱英雄一诺千金到尽头
风声紧雷声吼妹妹苦争斗
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若鸳鸯双并头
外面的交谈声渐渐停了下来,苏尹满意的笑了笑。这首曲子虽曲谱简单,但句句满含红颜柔情,在这样的场合唱起来倒也应情,加之弹过多遍,自是发挥自如。婉转的琴曲伴着清脆而有些娇柔的歌声,让听者不觉沉醉其中,连自己也微微闭了眼睛……
余音犹未止,有种美人渐行渐远得感觉,看到厅中的人转过脸看向这里,于是淡笑道:“小女子献丑了。如若各位爷还觉得满意,愿再献一曲。”
苏尹见没人出声,于是轻挑琴弦,一曲跟刚才风格截然不同的曲子从琴间缓缓流泻,音符清越而俏皮,让人不觉耳目一新。
宁静的夏天
天空中繁星点点
心里头有些思念
思念着你的脸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也可以偷偷的想念
直到让我摸到你那温暖的脸
知了也睡了
安心的睡了
在我心里面宁静的夏天
正是一首苏尹改编的《宁夏》。音止,苏尹睁开眼,厅里仍是没有一点声音。苏尹缓缓站起,微微福身,“献丑了。”
“想不到‘满庭芳’中竟能听到如此琴曲歌声!在下仰慕姑娘琴艺,不知姑娘能否出来一见?”是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
“既然公子欣赏的是琴曲,又何必邀小女子一见。”苏尹心想当然不能见!
“那敢问姑娘芳名?在哪里栖身?”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赎小女子不能相告……”苏尹刚想退下,被一个男声粗鲁的打断。
“五哥,跟她废话做什么,咱想见个青楼女子还需如此麻烦!”
苏尹不禁皱了眉,心里泛起不悦。
“即使是青楼女子若是靠手艺吃饭也是值得尊重的,而且我也不是青楼女子,还请公子自重。”
短暂的安静,背对着苏尹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盯着纱帘。苏尹当然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心里兀自转着心思,想着怎么既不得罪他们又能抽身离去。
正想着,空中传来轻响,苏尹还来不及反应,纱帐一角已被什么东西轻轻掀起,钉在一角。苏尹见状,急忙往旁边移去,心中却不齿对方居然用暗器!
在纱帐被掀开的一瞬,苏尹已经看到了眼前的这几位男子,而那个背对着她此刻已转过身来的男子,正是沐云楚。
“怪不得要藏着,是个美人呢,哈哈……”
苏尹皱起眉头,心中既急且气,知这几个人身份都不简单,怕他们再为难自己,急中生智,突然柔声唤道:“云楚……”
笑声嘎然而止,接着传来几声咳嗽,厅里又静下来。
“沐兄可是认识这位姑娘?”一个温文有理的声音。
“恩……刚才一见之下确是旧识。”
听到沐云楚出声,苏尹放下心来。
“呵呵,原来是误会,怪不得小王爷一进来就魂不守色的样子……哎,五哥你拉我做什么!”
“你先下去休息吧……”
听到沐云楚这么说苏尹赶紧福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