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便是离开盛都前往北漠的日子,苏尹虽极不愿再呆在盛都,但一想到要离开却并没有多少迫不及待。或许,对这个她穿越后初到的地方毕竟还是有些留恋的,留恋的不是这个地方本身,而是留在这里不愿再带走的回忆。这也是所谓的初恋情结吗?就像南宫靖之于自己。
前两天,苏尹收到了平西王府的请柬,这个月初八便是南宫靖与杨清婉的大喜日子,府里已经收到了请柬,本不想去的,徒增烦恼而已,不过她这份却是清婉的贴身丫鬟送来的。清婉知道她这个月中便要离开赵城,所以特遣来丫鬟,送来了这份请柬和口信,希望苏尹能作为她的闺中密友参加婚礼。
这是盛都当地嫁娶时的一种习俗。新娘未婚的闺中密友在婚礼当日一直陪同新娘,帮她处理身边一些琐碎的事情,新郎亦然,颇有点现代婚礼中伴娘伴郎的角色。当地人有一种说法,说这样会沾上新人的喜气,给陪同之人带来吉祥和幸福,所以对被邀者来说是一种殊荣,位高者尤甚。
苏尹知清婉心意,清婉将她视为知交好友,只是她却完全没有这份心情,只是不忍拂了清婉的一番好意,才勉强答应了下来,却又因为这个决定,这几天一直心情恹恹的。
时间并没有因为她的彷徨而踯躅不前,很快便走到了这个月初八。
一大早便有将军府的粉底黄花软轿来接苏尹。苏尹着一件粉紫色对襟银丝绣花薄棉锦袍,外罩红色银丝绣线坎肩,袖口和领口处有白色狐毛镶边;梳了正式的发式,晚晴为她上了淡淡的妆,既端庄喜气又不失明艳。
到了将军府中,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苏尹依次见过了将军和夫人,便去了清婉住的园子。清婉已经收拾妥当,在闺房中等她。一袭大红的新娘嫁衣,足登绣履,腰系流苏飘带,下着一条绣花彩裙,头戴用绒球、明珠、玉石丝坠等装饰物连缀编织成的“凤冠”,肩上披一条绣有各种吉祥图纹的锦缎,即“霞帔”。
鲜艳的嫁衣和流光溢彩的凤冠将原本温婉可人的清婉衬得神采奕奕、美丽无双,娇羞和喜悦让清婉的脸透出诱人的桃粉,有种别样的动人神采。苏尹一阵恍惚,居然又想起了记忆中楚杨身边那个陌生女子的笑脸,清婉此刻脸上也满是这样幸福的颜色。苏尹看在眼里,心中居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
“恭喜你,清婉,祝你幸福一辈子!”
“妹妹也一定会幸福的,只是姐姐看不到妹妹穿嫁衣的样子了。”
两人又说了会私房话,便有婆子来报,说新郎的迎亲队伍已经来了。苏尹为清婉盖了大红的头盖,随丫鬟婆子们扶了清婉向门外走去。
远远便听见了喧嚣的鼓乐唢呐、鞭炮贺喜之声。到了府门外苏尹一直微低着头,一种无奈和纠结像绳子般紧紧束缚着她,想要抬起头来,却又不愿在人群中看到一样身穿喜服的南宫靖,心情莫名。
然,在送清婉入轿的一瞬间,苏尹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果然,南宫靖一身大红的喜服,端坐在白色的骏马之上,一抬头便撞入了她的眼睛。在这样好的天气里,他是那样醒目,俊逸非凡,鲜红的颜色和风华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而南宫靖此刻也正看向她,神色迷离,视线的短暂触碰让她不自觉的别开眼睛。在看清南宫靖身边威武而坚毅的身影时,苏尹微微一愣,原来沐云楚也是南宫靖今天的“伴郎”。
见沐云楚冲自己微微一点头,便掉转了马头,苏尹低头转身由丫鬟扶进了后面的轿子。仪仗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在锣鼓声中前往平西王府。
平西王府门前,南宫靖翻身下马,走至喜轿前,早已有随行的婆子在一旁等候,将红绸扎成的大红花一端交给他,另一端递进轿子中。在红绸的牵引下,清婉款款而出,迎亲和观礼的人群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苏尹盯着那根鲜红的喜绸,看着它渐渐在自己眼中幻化成红色的细线,丝丝缕缕缠绕在南宫靖和杨清婉的指端,从此紧紧的将两人连在一起,一生,一世。原来,这便是月老的红线么?苏尹看向自己右手的小指,她的红线又伸向哪里呢?
正出神间,感到手被人轻轻一握,掌心传来一阵温热,转瞬而逝。苏尹惊讶的抬起头来,沐云楚此刻正站在她身侧,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低低说了一声:“走了。”便径直随迎亲队伍进了王府。
苏尹回过神来,急步跟上去,到沐云楚跟前,想到他刚刚居然来握自己的手,大白天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被人看到了没,脸上一阵发热,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回过神了?”
苏尹一愣,原来沐云楚是在提醒她。今天这个日子,她现在的身份,确实应该在情绪上有所克制。
婚礼很是热闹,老王爷和大将军均是开国两朝元老,功高权重,此番联姻在大家看来更是强强联手,皇上也差贴身伺候的福荣公公亲自送来诸多赏赐,可谓荣宠无限。来恭贺观礼之人,上至皇族子弟,下至各级官员,王府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让在王府两边围观的百姓引颈而望,叹为观止。
接下来按照当地婚俗,新郎新娘由男方宗亲引至家堂,堂前置香烛,摆上粮斗,内装五谷杂粮、花生、红枣等,上面帖双喜字,双方父母均盛装高坐堂上。
拜堂前,燃烛焚香、鸣爆竹奏乐,然后礼生育唱,新郎新娘就位,在司仪的唱喏中跪拜,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夫妻对拜。然后并不送入洞房,再由男方宗亲引至陈放祖先牌位或遗像的宗室,逐一跪拜,此番才算礼成,送入洞房。
喜宴也在这时开始,新郎将新娘安置好后,便返回喜宴中接受大家的祝福和敬酒,同乐一天。
等到将新娘送入洞房安顿好时,王府已经掌灯了。苏尹也松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妹妹今日辛苦了,让冬梅带你去用点点心歇息一下吧,清婉改日定登门好好谢谢妹妹。”
“清婉,你要是这么说,可是将苏尹当外人了。姐姐一番好意,苏尹心中是知道的。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下,我出去了。”
出了园子,苏尹叮嘱了冬梅两句,便找了个理由让她离开了。这一天也没有吃多少东西,但饿过了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了。
走在王府长长的朱漆回廊上,头顶是两排高挂的大红灯笼,烛光透过鲜红的颜色也似乎沾染了喜气,橙黄中透着隐红,拖拽着光影的尾巴一直延伸到长廊的尽头,在这初冬夜中有种梦幻般的迷蒙。
苏尹软软的靠在廊柱上,听着远处的隐隐喧嚣,看着近处萧瑟的冬景,平静得就像此刻园子里的一花一草,全然的置身事外。夜越来越暗,心却越来越静,直到静得连她自己也承受不住,想要换个姿势。腿上传来一阵酸麻,原来已经站了很久了,鼻尖也微微有了凉意。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外面太凉了。”
听到这个声音,苏尹一怔,但很快便又静下来,并没有侧过身去。
“新郎此刻不去前面招待客人,又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正是南宫靖,他的声音苏尹又怎会不认得。
沉默,绵长而悱恻的沉默……
其实,她应该施礼后离开的,但她还是很想听听他后面的话,他既然能到这里来,意欲很明显,这并不是什么巧遇。
沉默了很久,苏尹忍不住侧过头去,昏黄的光影迷离了视线,南宫靖站在半明半暗中看不真切神情,但那一身鲜红的喜服却尤为刺眼。
苏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莲城中,南宫靖父亲大寿时,他一身月牙白锦袍的模样——淡金色绣纹,金底白丝线腰带镶着的美玉,白玉的发冠,两边垂下的淡金色冠带,额下的流花节……
一红一白两种颜色,虽同样衬托出他的丰神,却是多大的反差,一如他在这两日中扮演的角色。
“妍妍……”
苏尹惊讶的回过神来,南宫靖已站在她跟前,如此熟悉的情景、称呼,身份却非同从前。苏尹别过脸,看似随意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那天在太和宫你对我说谎了,对吗?”
“……恩。”
“你早就回盛都了,对不对?”
“恩。”
“给我一个理由吧……”
苏尹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的往下沉,沉到无底的洞里,无力的都不想去抓住任何东西。
“妍妍,我……是南宫靖有负于你。”
他的欲言又止让苏尹无名火起。
“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嫁给了韩启,那将是我一生无望的深渊……你却只有一句有负于我?”
“云楚不会……”
这不是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既然这样,她也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
“祝你和清婉姐姐白头偕老。”
苏尹打断南宫靖的话,施礼转身欲走。一股大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复又拉了回去。
“你!”
这算什么,苏尹惊怒未平地看向南宫靖。他闪烁的眸光似黑夜中的孤星,虽亮却寂寥,他蹙起的眉头满是沉重的疲惫,仿佛有千斤的枷锁,将他紧紧的禁锢。苏尹从未见过南宫靖这样隐忍的表情,在他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云楚他……日后你便会慢慢知晓的。南宫靖对天发誓,曾今对你说过的字字句句皆是真心,只是……无缘而已……”
“真心又如何……”苏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许这之中真的有太多她不知道的真相和故事,但是她现在并不想去探究。知道了答案,她只想离开而已。
“许是真的无缘吧,我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空留一声叹息……”
“错误的时间……妍妍,为何是你……”
冬夜如水,静静地流淌,有微微的哀伤在彼此心中蔓延,又留下一道浅浅的无名伤。
苏尹低下头,不愿再去看南宫靖的脸,怕自己忍不住又是一阵伤心。低头处,瞥见他手腕上红色的编织绳,那一滴翠绿格外的刺眼,晃得她赶紧闭上眼睛,瞬间的酸涩再也盛不住,涌上鼻尖、盈满眼眶……
“妍妍……”南宫靖突然轻轻的拥她入怀,小心翼翼,无比珍惜却又无比的感伤。
此情此景,恍然如梦,但已不能再激起苏尹心中一丝悸动,因为,有无数细细的无名伤被触碰,隐隐的、碎碎的痛……苏尹没有挣扎,只是复又离开南宫靖的怀里,吞下酸涩,平静的望向暗沉的天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南宫,柳妍……还当你是朋友……替我照顾杨善、杨娇,好么……”现在她已自顾不暇,将他俩托给南宫靖,她也放心。
苏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原来信任一个人可以这样深,原谅一个人也可以这样容易。
“嗖!”
一声凌烈的声音破空而去,打碎了凝滞的空气和沉淀的忧郁,苏尹惊讶的看向南宫靖,只见他神色凌厉,盯着声音去的方向。
“呵呵……”
一阵yin恻恻的笑声从暗处传来,顿时让苏尹周身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