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清廉正直,一向不喜陈氏偏心弟妹,还常常教训陈氏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耳提面命地教导叮咛试图让陈氏悔改。这一切靖竹都知道,虽然外祖父的劝解并没有什么效果,可是在靖竹心目中,外祖父终究和他人不同。
只是她忽略了,外祖父再怜惜自己,自己也不过是她的外孙女,自己和他唯一的牵绊还是因为陈氏,外孙女和亲生女儿相比,要选哪个还需要考虑吗?
靖竹失魂落魄地入了宫,一路直奔明华宫,她身体很弱,走两步就要在原地停一停休息休息,因此走到太后宫中时已经是晌午时分。
谢明端今日来向太后请安,太后拉着他教授了一大堆追求女孩子的方法,说完正赶上中午,正好留在明华宫用膳。
因此宫人派人来传靖竹求见的消息时,谢明端也在。
太后还道奇怪:“还没到请脉的日子啊,这丫头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侧眸吩咐宫人请靖竹进来。
靖竹方进得内殿便听上首太后打笑:“巧了,哀家这儿子也是十天半个月不来一趟,你们能碰上还真是缘分。”
靖竹抿着唇,谢明端的存在让她生出些微迟疑,太后发现了,便挥手打发道:“端儿,你不是说有公务要处理吗?”
谢明端知情识趣,起身向太后告辞:“儿臣告退。”
太后目送谢明端拄着拐杖一小步一小步走远,温和地朝靖竹笑了笑:“平时不到请脉的日子,你是不会来哀家这里的,今天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靖竹跪倒在地上,垂着脑袋道:“实不相瞒,臣女此次前来,是有一事请太后做主。”
“你一向宽宏大量,寻常事情轮不上你操心,莫不是你那亲娘又给你添了什么麻烦了?”
靖竹垂头不语。
“看来是了。”太后丝毫不意外,陈氏那蠢妇将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儿视如不见,她曾几度怀疑那妇人是不是没脑子,此时见靖竹终于求她做主反而觉得高兴,饶有兴趣地问:“你是知道的,你那母亲哀家素来看不惯,如今你来求哀家帮忙,哀家其实很是称意。”她抬手示意靖竹起身:“过来,和哀家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靖竹依言坐到到太后身侧,毕竟是家事,说起来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臣女家里的事情,您是知道的。母亲一惯不喜欢我,臣女愚钝,自认不能同母亲好好相处,便想请太后做主,将我的名字记在府中姨娘李氏的名下。也好让母亲和我都痛快些。”
“姨娘?”太后不可思议:“你竟然要把自己记在一个姨娘名下?那可就是庶出了啊。”
靖竹垂眸向太后颔首:“请太后娘娘恩准。”
“你这丫头,”太后无奈,“这样的要求哀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应你的。并非是因为此事有多违背礼法,哀家只是不愿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靖竹啊,你那生母从来都威胁不到你的地位,便是搁在府里做个摆设也没有多大妨碍,你何等聪慧,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太后正想再劝一劝,话音停顿的时候忽然动了动鼻子,而后眸子一错不错地打量靖竹:“哀家怎么闻着你身上好像有一股子血腥味呢?”
靖竹含笑低头:“太后娘娘往常一到这个时候鼻子就不舒坦,现在连这么丁点的味道都能问道,可见是真的大好了。”
“甭和哀家打马虎眼,”太后正色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靖竹还未开口,她身后的红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斗胆,请太后娘娘应了小姐的请求吧,小姐她为了偿还夫人的生育之恩,已经剜心切肚,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啊!”
“什么?”太后大惊。
靖竹回头惊诧地看过去,红泥满脸悲痛不平,眼中含泪地跪在那里,犹如世界上最忠正的奴仆。
靖竹手指不停地在袖口上画圈圈,牙齿微微咬住唇肉让自己冷静。
红泥这一出让她整个计划全乱了。
红泥是她的丫环,她在太后面前忽然陈情,以皇室中人多以的性子很容易怀疑红泥如此说话是由自己指使的。届时太后只会以为自己恃宠而骄,斗胆在她面前玩弄心计。
而皇家里的人,尤其是如太后这般高高在上惯了的皇家人,是最不喜欢有人利用的。
“傻孩子,”太后的手落在靖竹头顶上,眼睛竟有些湿润:“快给哀家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靖竹细细凝着太后关怀备至的眸光,然后怔住。
她最习惯用目光去判断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因为不论一个人的心思有多叵测,心机有多深沉,眼底总会透露出些微真心实意,太后目下目光赤诚,眼中含水,分明是真的在心疼她。
可是怎么可能,自己和她无亲无故,她为什么不怀疑自己玩弄心计,反而真心心疼她?
靖竹在凌云山时过的真正纯净的生活,即使偶有摩擦有全都是旁人挑事在先,她身边的人,除了那个心怀叵测的冷芙蕖以外全都是真心待她的,她从不和人耍弄心机,因为凌云山不需要这些。
可是自从她来到了这里,她发现在这个阴险狡诈的人世间,不耍弄心机就不能好好活下去,只有懂得玩弄人心,才能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不受人欺侮。
其实从始至终,她想要的生活也不过是轻松自在,不失初心,如此而已。
可是她的身份不允许那样活。
她必须谨言慎行,步步小心,免得被人抓到错处,连累沈国公府为她作赔。
可是此刻,眼前这个掌握天下威严的中年女子,竟然真的在为为她伤心难过。
靖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红泥大致清楚事情经过,代靖竹一一讲给太后听。
太后听完又是疼惜又是生气:“你这孩子,那陈氏那样对你,你这是何苦……”
所有人都在对她说何苦,何苦为了一个从来没有爱过她的母亲自残,祖父这样说,父亲这样说,就连太后也这样说,可是靖竹却感觉这样子太值了。和陈氏那样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日后被人提及自己是她的女儿,她都觉得恶心。与其剪不断理还乱,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让自己和这个生下自己的母亲彻底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