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荼又信步走了许久,才登上了那宏伟的灵霄宝殿。
高高的龙椅之上,天帝正襟危坐,手里正握着一只金色的钗头凤。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天帝和文侍玄灵子两人。见此为私下商议,郁荼便知战事有变。
“臣郁荼,拜见陛下。”郁荼跪拜,朗声道。
“快请起。”天帝声如洪钟,声音浑厚。
月漓从郁荼袖袍的缝隙中偷偷望去,只见天帝神霄朗眉星目,气宇轩昂,目光炯炯,美须髯,虽然青丝中夹杂着几缕白色,眼角爬上几丝皱纹,但想必年轻时也是一美男子。
没想到雄才大略,杀罚果断,雷厉风行,令魔界闻风丧胆的天帝,竟然看起来颇为面善,看起来很像一个正人君子。
他虽然以明君著称,但月漓深知他老奸巨猾。她虽然妖法高强,但到底是一小丫头,论城府,论谋略,自是逊这万年老狐狸一筹。
当年,天帝收到污蔑她的检举信,便要将她诛杀,她为了保命,被逼起义。然后就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月漓心想,当年她被人设计,会不会跟他有关呢?可是当年她在位三千年,没搞过什么事,连扶持的第一正教“正神教”都是亲和派,她可以说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让天庭省心的魔尊了。他似乎没什么理由要陷害她。
“明日,是你母神父神的忌日。朕甚是思念他们。”天帝声音突然柔和了起来,手中捏紧了那只凤簪,眼神里现了缱绻之色。
郁荼微微动容。
算起来,郁荼是天帝的侄儿,郁荼父神乃是东宸战神,与天帝神霄乃是亲兄弟。而郁荼的母神是当年四海八荒第一美人花神白郁。
传言郁荼少年时和母神一起游历时,曾被魔道所擒,后来他父神前去救援,他的父神母神便双双在魔界失踪,不久后二人长生石便灭了。
只有郁荼一个人,重伤逃出了魔界。但他却说不出他父母尸骨何处,如何死的。
此事变成了天界第一大谜案。
也是因了他从小父母双亡的缘故,郁荼变得愈加沉默寡言。
“当年,杀你父神母神之人,可有进展了?”天帝缓声道。
“臣自从千年前与那人交过手后,便再也寻不见那人,但这些年来,臣从未放弃过寻找那妖道。”提到那人,郁荼眼底渗出寒意。
“那人妖法高深,罪大恶极!若找到那人,朕必不惜一切代价将其诛杀!”天帝手中凤钗更攥紧了一分。
月漓暗忖,她不知这郁荼父母竟是为一人所杀。听说郁荼的父神东宸战神,比郁荼修为更胜一筹,那花神修为也绝不简单。什么人能同时诛杀战神花神两位修为高深的神仙?莫非这世上除了她师父还有其他绝世高人?
“臣拜谢陛下。”郁荼稍稍动了一步,恭敬行礼。
“郁荼,朕今日宣你觐见,是为商议解救素姚公主之事。”片刻后,天帝稍稍正色。
“臣这几日抓紧操练神兵,已整装待发,不日便可出征神魔山,威逼魔族归还公主。”郁荼沉眉。
“郁荼啊,事情有变。”天帝缓声道。他一双眼睛向郁荼的袖中瞥去,月漓立马退后了几步,藏于袖子深处,天帝的眼睛神色平静的移开了,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
“请讲。”郁荼面容淡然,但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天帝示意站在一旁的玄灵子拿出了求和战书,乃是一黑色桃木所制的簿子。
一展开,一股黑红之气涌出,在簿子上方凌空刻出几行金色的小字。落文最后,一个金色的玺戳渐渐的显露出来。月漓认出来那是她的魔尊印。
“昨日魔界派来使者讲和,他们无意暴乱,三日后为期,只愿请求战神大人归还他们新魔尊夜弋的鼎器,他们便许诺安然无恙的将公主送回。”在一旁的玄灵子声音苍老。
他乃是月漓在天庭的卧底,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作为天帝文侍,天庭大小政事通传都经过他手,因此了解的信息比谁都多。玄灵子曾遭仇敌追杀,正是月漓救下他全家老小的性命,自此他发誓一辈子效忠月漓。玄灵子着实是个讲义气的人,在月漓失势之后,她昔日那些老部下纷纷叛变倒戈,而他仍知恩图报,送她来郁荼身边恢复功力,因为此事,月漓对他甚是感激。
郁荼墨黑的眸中出现了一丝异样情绪,很快又隐藏进了幽幽的眸底。同时他心中又升起了疑虑,魔界素来有魔修将女子炼化成纯阴鼎器,虽然这些鼎器是逆天而成,煞气缠身,使用时会遭到反噬,效果也不如阿月这种天生纯阴之体强。但聊胜于无,且夜弋身为魔族,应当不惧怕反噬。为何,这他偏偏要阿月呢?
月漓则紧紧攥着拳头,心想,好啊,夜弋这反贼竟敢自称魔尊了。
夜弋和她是老对头了。他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心思,她比谁都清楚。他早就知道她以鼎器身份潜藏于战神殿,却没有将她的真实身份揭露。
他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其真正目的是想得到她的控尸之术。如今她功力不够自保,要是她落到那小变态手上,定会被他当成禁脔折磨,威逼其交出秘籍。况且他可是她落马后的既得利益者,陷害她之事八成与他脱不了关系。总之,她绝计不能让他得逞。
“战神如今功力恢复的如何?”天帝垂眉。
“已经恢复十成。”
“那战神以后便不再需要这鼎器了吧。自上次神魔大战后,我神族损失惨重,天库空虚,怕是已经不起连年征战,朕也不好劳民伤财。既然一个鼎器可以解决的事,那便请战神割爱吧。”天帝声音中没有任何情感,缓缓的道。
郁荼喉结动了一下,似是在掩盖情绪。
月漓心道,好一个虚伪的天帝老儿,满口仁义道德,还不是把她一个大活人当物品扔来扔去。
她心里又不禁想,郁荼会不会也把她当成物品,没用了就丢弃了呢。
“陛下请三思,天生纯阴鼎器乃是极其难遇的宝物,若是轻易送予新魔尊增长功力,那岂不是白涨了魔族的气焰?”一旁的玄灵子老态龙钟,哆哆嗦嗦的插话。他乃是文臣,干预战事不是他的份内之事。但月漓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效忠神魔任何一方,只效忠月漓。他知月漓若是被魔族掳了去,必有大难。他只能越俎代庖了。
但玄灵子恐天帝心里早有计划,他了解天帝,天帝若下了决定,无人可撼其左右。
天帝挑挑眉,神色肃然,眼神里现出一丝不可琢磨的情绪。
“万事有得必有失。战神意下如何啊?”
只听郁荼慢条斯里的说道:
“魔族向来行事诡谲,恐有诈。臣建议,还是做两手准备。若论战局,我方有绝对优势。魔界向来是散乱之地,不为神族所忌惮,自从老魔尊一统魔界之后才形成了一定规模组织。自老魔尊被诛杀,魔界上下一片混乱,各自立山为王。新魔尊虽然势力不断扩大,但新政不稳,不乏有异心者;另外,魔界兵力稀薄,更不及我族神兵训练有素,若无老魔尊的控尸之术,则不足为惧。”
“好!郁荼不愧是我族战神,朕准了!但朕向来以和为贵,迫不得已,才可用兵。”
“臣遵命。”郁荼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
月漓则心下一冷,这薄情的老东西果然只当自己是个物件!这就要将自己送出了!
“朕还有一件事,素姚向来钟情于战神,若迎回小女,你二人便早日成婚如何!”天帝缕着胡须,肃静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臣斗胆……这件事可否再议?”郁荼沉默了一阵。
“战神何故推脱?郁荼和素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乃是天作之合。莫不是,你对那鼎器动了情?”天帝皱皱眉头。
郁荼目光越发幽深,顿了顿,坚定又缓慢的说道:
“未曾。”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月漓心里像是被揪了一样,不禁疼了起来。
“臣只是,怕辱没了公主。”他后面又缓缓的加了一句。
“战神年纪轻轻屡立奇功,是我神族年轻一辈首屈一指的杰才。何来辱没一说?素姚也曾跟朕提过,她并不介意鼎器之事。”天帝精亮的眼珠转了一转,捋了一把胡须。
“陛下过誉了,臣不敢当。臣请求待公主回归再商议此事。”郁荼鞠躬作揖。
“陛下,如今情况紧急,救回公主乃是头等大事。这件喜事不如等战神凯旋归来,与公主一同商议也不迟啊。”一旁的玄灵子也帮了腔。
“这,也罢。那这件事就回头再议。”天帝淡淡一笑。
郁荼松了一口气。
……
郁荼退下之后,灵霄宝殿一片寂静,片刻,天帝又唤了镇元大将来,清明的眼神中出现一丝阴鸷,声音却平稳,不掺一丝一毫的情绪:“你们去把战神的鼎器抓回来,朕说要归还鼎器,没说归还完好的鼎器。”
玄灵子满是皱纹的手已经抖的握不住桃木拐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