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消息显示为发送,他才将手机关上,攥在手里。
万里的灯火映在眼中,他却只怀念他的心间月。
走出贡嘎机场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藏区的低温是如此难耐。他裹了裹身上挂的毛呢大衣,迷茫的张望着四下的马路。
条条大路通罗马,却没有一条可以直达恋人的身边。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仅仅凭借一张账单万里寻夫是多么可笑的难度。
他转身回到机场,找到一家租车公司,租了辆吉普,开着手机导航,慢慢悠悠的晃到拉萨城区。
整个拉萨四家西藏银行,他一家家的开过去,明知道来自西藏银行的消费记录不过是POS机的归属,明知道李越和大概率从没出现在这家地方性银行过,明知道自己这般做根本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是自讨苦吃,自求心安,只不过是注定没有答复的自顾自说。但这毫无意义的挣扎却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他从白天走到黑夜,仅带着人类的基本反射,在这片辽阔又寂寞的土地失魂落魄又狂热急切。
他不能停止,只有不断地追寻,才可以阻止漫天的思绪。他不能一个人面对黑暗,一个人的宁静更是无边的黑洞,吸走他所有的生气与活力。
他一路寻找,一路茫然,一路带着希望走至失望,直到精疲力竭,才寻了家宾馆,鞋袜都未脱,便倒在床上,陷入深深的睡眠。
他像潜伏在拉萨的幽灵,走过了大街小巷,从刚开始需要依靠导航,到最后闭着眼都能在拉萨的城区走好几趟来回。
天越来越冷,转眼便入了冬。藏区的寒冷让他手脚冰凉,可却浑浑噩噩,不知道买身衣服。
傍晚,本就人口寥落稀少的街口变得更加寂静,只有几声汽笛划破黑夜的安宁。他盯着明亮温暖的烟酒商店的橱窗内罗列的各国洋酒,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沫。推开门,走进去,盯着展示柜里的洋酒看了很久,却兀自摇了摇头,他不能醉酒误事,他还要寻找他的爱人。于是只得走到货架旁,拿了五罐青岛啤酒,抱在怀里,然后默不作声的掏出手机结账。
穿着红色制服的收银员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没好脸色的嗤笑他穷酸,最后在陈远推门离开的瞬间掏出手机,飞快的编辑了条微信,向好友吐槽店里来了个大帅哥,只不过是个小气鬼,盯着好酒看了半天却只买五瓶青啤。
陈远来不及走回宾馆,便坐在烟酒商店的门口台阶上,拉开易拉罐,就着手中点燃的香烟,两口将啤酒喝完;再打开第二罐,依然是两口喝完,如此往复,直到五罐啤酒皆已成空。
他把五个空易拉罐一一从中间弯折,然后又逐一抛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最后迈开沉重的步伐,开始新的探寻。
在这里,他过着最原始的生活,钟表对他而言成了最无用的存在,他只需要在睁开眼睛的时刻起身寻找,在困乏难当之际倒在床上,其他的一切,于他都是无益,他什么都不再在意。
酒精与疲惫共同作用在他强健的身躯之上,他行将就木的模样,仿佛枯萎千年的胡杨。
第二天,阳光透过偷工减料的粗糙窗帘直射他太阳穴时,陈远才混混沌沌的清醒过来,从上到下,躯体无一处不是酸痛。他抓起手机,那个看了无数次的对话框却依然是一片静默。
一条微博推送却突然弹了出来,上面写着BM公司总裁齐汛深陷**门,尺度之大令人咂舌。
陈远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什么,在百度的搜索栏输入BM。
点进BM官网,在一堆企业介绍和招聘信息下面看到了社会责任这一栏目。
陈远带着些不确定的点开它。从18年秋天,到现在,每一条公告都不放过。
一年间,BM像不同地区的不同项目做出了大小三十余笔捐赠,陈远看得眼花缭乱,无从下手。
他只得一条信息一条信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严加筛选,每一个不懂得名词,每一个没听说过的地方,每一个模棱两可的项目都仔细检索,任何一条可能携带信息的线索都不愿放过。就在山重水复之际,他把目标锁定在了2018年启动的光缆通项目。
光缆通项目是由中国基站公司牵头,三家运营商均有参与的大型基站项目,目标在于解决边远地区4G信号的覆盖问题。
陈远反复将项目名称,西藏,边远山区,BM几个名词排列组合输入在搜索栏中,终于翻到一条19年2月份的新闻:光缆通项目正式进入墨脱。
陈远对这个边塞小县自然是闻所未闻,他只能再次搜索,更多的信息弹出来:来自全国的技术专家正式进入墨脱。新闻发布的时间正是2019年1月。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李越和就在那儿。
不知近乡情更怯是不是刻在所有人类骨子里的情感,陈远在这一刻却又没了那份焦灼。太久的等待和寻找让他反而不再急切,他开车去了商场,为李越和挑了一身最暖和不过的羽绒服,复又为自己买了同样款式的。
他在食物区兜兜转转,买了许多吃食,有蔬菜瓜果,也有肉食干鱼,有面包牛奶,也有干果罐头。
他复又转到日用品区,锅碗瓢盆收拾了一大堆,一同搬到车里去。
带着满腹的爱意和沉甸甸的思念,陈远再次走上追寻的路途。
抵达墨脱的当晚,陈远住在了墨脱招待所。
第二天濛濛亮,他四处询问打听光缆通技术团队的施工位置,听不懂的方言,有意的刁难,模模糊糊的描述,他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又耗了多少油。终于在日落前,陈远找到了技术团队的大本营。
夕阳的余晖下,他看到他的恋人坐在高高的三角梯上,双手伸到一堆线缆上,手上戴着略显厚重的绝缘手套,手指却依然灵活的在无数缆线间穿梭。
只肖得一眼,只肖得一个背影,陈远便顷刻认出这一定就是李越和。哪怕这些日子他瘦的厉害,哪怕他此时做着以前未曾在自己面前做过的事情。
坐在三角梯上工作的恋人似乎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却没回过头,只是自然而然的问,“要开饭了?等等,我弄完这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