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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破冰
    席默临摁灭最后一支烟,揉了揉额角睁开眼来。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银灰色的窗帘半掩,却掩不住西边天际晕染开的大片的红。残阳如血,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上身微倾,视线就落在了面前茶几上的那张照片上。
    其实不是照片,是b超图。
    下午的时候沙惠差人送来的。近三个月大的胎儿,已经成了形,长出了小手小脚,蜷缩成一团。反反复复被他看了无数遍。
    沙惠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她已将沐晚接过去,会好生照顾。又说:看看这孩子,你下得了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这次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姨母,但你要想清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后悔?
    他自认为这些年过来,他从未有过什么后悔之事。然而直到这个孩子的突然出现,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开始后悔将沐晚留在了身边。
    他留她在身边做什么?当初十几岁的年纪,被仇恨蒙了眼,满腔怨愤无处发泄,一路忍到得知她的存在。只想着报复,于是囚了她,要将她连人带心一并拉入地狱的最底层。他誓与她一起毁灭,然而偶有清醒时,也知道她不过是另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是骨子里流着她那个母亲的血,却是这辈子都抹不掉了。
    他明知道她恨他入了骨,每分每秒每一次呼吸,都想着要逃离他的掌控。五年转眼就要期满,她原本被折断的那双翅膀又新生出来了,他甚至能听见那翅膀扑闪的声音。
    然而他怎么会放?只想着再次折断那双羽翼,将她一辈子困在自己的手心。然而这个孩子的不期而至,却让他蓦然惊醒:原来不知不觉他已中了魔。
    是什么时候深陷沉沦?他找不到答案。
    就像是一个最最恶毒的诅咒,他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无措的情绪。于是他亡羊补牢一般,命令她打掉那个孩子。世人都道他冷血无情,然而又有谁能知道,他的心也一次次被撕扯着,流出温热的血来。
    那么多人来求,皆是为了她。他一面因此而动怒,一面又止不住地欣然。
    其实她也并没有那么恨他不是吗?若是真的恨死了他,就该在发现这孩子存在的那一刻将其解决掉。
    可她竟然要生下来。
    她难道不明白,这孩子一旦落地,身体里就从此连着他的血,他得唤他“爸爸”,唤她“妈妈”。他和她,将永远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散,解也解不开。
    他本陷在这一场赌局里进退两难,她却提前亮了底牌。
    是那根压断的稻草?还是引燃的导火索?这一次,是她将他逼到无路可退。
    席默临拿起那张b超图,眸中尽是汹涌磅礴的暗潮。
    沐晚,既然你想我同意留下这个孩子,那么你最好做好准备,我,是真的不会放手了。
    ***
    江显璋站在那里,用公式化的口吻重复着他方才已说了三遍的话。
    “沐小姐,请别让大家为难,逃不掉的。”
    面前的床上,女人蜷缩在那里,才几天的时间已经瘦了一圈。因为逃跑那天动了胎气,眼下手上还扎着针在挂水。
    她不说话,只那样死死地瞪着他。
    那天临门一脚把人放走,现在又倒回来出尔反尔。饶是江显璋一向没心没肺惯了,也觉得自己这次做的特混。
    可他有什么办法?那天他纯粹是中了邪,眼下清醒过来,只深觉这孩子是个祸根,留不得。
    沐晓扑上来踢他,咬他,他未动分毫。倒是grace一直冷静着,听他说完,只是问:“这是席默临的意思?”
    江显璋垂着眼:“若不是大哥的意思,谁敢?”
    他这算是把话说尽了,再没有商量周旋的余地。
    这几日文的武的、红脸白脸都唱尽了,然而那边却是没有一丝动摇。那个人的心是这天底下最寒凉刺骨的冰做成的,又或者,他压根就没有心。
    沐晚的两个眼眶涩涩的,再流不出泪来。
    终究,还是留不住了吗?她早知道,只要是那个人不允许的事,她就绝对做不成。
    罢了,罢了。
    沐晚拔了针头从床上下来,朝江显璋道:“我随你去。”
    沐晓扑过来,那样绝望地喊:“姐姐!”
    就连grace都是震惊的,然而她那样聪明的人,又如何不知眼下局势再无扭转可能?
    要怪,就怪这孩子与她无缘吧。
    谁让她身上背着这沉重的孽?活该此生挣扎在泥沼深渊,永不见天日。
    到底还是走了出去,外面的天光几乎要刺伤眼睛。原来前几天那样狂暴的风雨,总还是会过去。
    江显璋替她打开车门,这一次,沐晚没有再犹豫,抬脚就要坐上去。
    然而刺耳的刹车声响制住了她的动作。
    几步开外,她看到那个男人一身黑衣,目光沉沉地朝她走来。
    沐晚竟是笑了:“怎么,你还要亲自送我去吗?”
    席默临在她面前站定了。
    竟是一眼万年。
    然后。她似是听得一丝叹息。
    是妥协,亦是认输。
    “我自是来接你,却是带你回去。”
    ***
    张嫂见沐晚回来,握着她的手只是哭,后得知孩子保住了,更是佝偻着腰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就知道,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舍得?
    又见沐晚不过几天就瘦了一大圈,手腕握着一使力就能折断似的,不由更加心疼:“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去。”
    沐晚替她擦了擦眼泪,摇头扯着嘴角,笑容都是单薄憔悴的。
    “什么都不想吃,就只是困。”
    张嫂闻言便扶着她去了卧室。到底是真累,一沾枕头便睡下。
    因着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这一觉就睡得格外安稳格外的沉。等醒过来,沐晓已经坐在了床前。
    “姐姐,你搬出来住吧!”她眉头紧皱,一脸的焦虑不安。“我实在是不相信席默临,谁知道他松了口是不是又在打别的什么主意?你还是搬出来,我们自己租个房子住!”
    沐晚无奈地笑笑:“你觉得可能吗?”
    留下这个孩子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怎么可能会再同意她搬出去?
    “可是我实在是担心!”沐晓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个提议的不可行,但一想到前几日席默临冷厉无情的样子,就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是如此的不真实。
    “是你太过于紧张了。”沐晚反过来安慰她。“我在这里有张嫂照顾着,会有什么问题?”
    沐晓握了握姐姐的手,踌躇着:“可是姐姐,你说席默临……他为什么又突然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她亲耳听过那些从他嘴里说出的残忍的话语,所以怎么都难以相信,他竟会推翻自己先前所做的决定。
    沐晚被这个问题问住,不由失了神。
    为什么会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吗?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
    然而她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见到席默临。
    自那天将她送回来又驱车离开后,他就似消失了一样,再没踏进过这个房子一步。
    席默临不在,沐晓很是开心。她已经放了假,索性整天整天地待在姐姐这里,和张嫂一起照顾起姐姐的饮食起居。然而沐晚的孕期反应特别强烈,几乎吃不进一点东西。每次都是好不容易才吃进去一点,过不了几分钟又吐出来。没办法只能请了医生来挂水,短短半个月就又瘦了一圈,整个人愈发单薄。
    肚子已经显了,常常,沐晚坐在那里抚着自己的肚子,听着沐晓在一旁念着胎教书,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席默临。
    她想他做什么?
    那个男人不在,她应该更加轻松才是。可实际上,她控制不住地想起他。难道他还是不愿接受这个孩子?她原以为他答应她留下,就也是对这孩子存了一丝怜爱的。
    可整整半个月了,他人影都不见,他去了哪儿?这些天里,他又在想些什么?难道他会反悔吗?
    越是知道不应该胡思乱想,就越是想的多。连夜里睡觉,也渐渐开始不安稳起来。
    这天晚上终于是醒了,而且这一醒,就再睡不着。
    沐晚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在一室黑暗里看向天花板,然而,什么都看不见。她就那样茫茫然地睁着眼,直到一束光亮打在窗帘上,拨开黑暗,显出室内的轮廓来。
    她几乎是立刻就怔住了,她的视线追着那束光,又看着它灭掉。
    过了一阵,有沉稳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壁灯,随着门被推开,朦朦胧胧的光线就悄无声息地钻进来,笼出地上一道淡淡的影子。
    沐晚屏住呼吸,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太过熟悉的气息。
    那双大手先是拂过她额间碎发,然后又抬起,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
    掌心是温热的,一下一下,缓慢地轻抚。
    沐晚的指尖在轻轻地颤。
    过了几分钟,那只手收了回来,替她盖好身上的薄被。
    她以为他要离开,再也假装不了。蓦地睁开眼,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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