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芳发出呵地一声嘲笑,“说就说, 除了你,还有谁, 你贪便宜的性子,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 哪有便宜, 往哪钻, 这么爱占便宜, 滚回你林家去占便宜,反正你们老林家一窝子爱占便宜的。”
二嫂姓林,唤林菊。
“春芳, 你怎么说话的,林家又没招你惹你。”二哥陈富强急忙喝斥道。
骂人不截短,二嫂林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场就炸了,整个人似刚出笼的猛虎,直接陈春芳扑去,旁边的二哥陈富强都没拉住,“陈春芳,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下三烂/*的贱/*货,嘴里喷粪的畜生,看老娘今天不撕烂你的嘴,老娘跟你姓……”
林菊猛地冲过去,大姐陈春雨慌地以身拦在前面,拉住她,“二弟妹,你先冷静一下,别发火,咱们不动手,好不好,春芳小孩子脾气,你比她大,别和她一般计较。”
“你来呀,以为谁怕你似的,”
陈春芳看着被拦住的林菊,有恃无恐,朝对方吼道:“你除了一张嘴,知道吃,到处喷粪,还有什么。”一边说,一边不顾四姐陈春分的阻拦了,要冲过去和林菊干架。
“春芳,你少说一句。”老四陈春分只觉得自己都快拦不住,两人话赶话,没一个退让的,很快就撕打到了一起,她被夹在中间,怎么都隔不开她们,抬头,看到二哥站在后面没动,忙喊道:“二哥,你快来拉住二嫂。”
肢体冲突,拉头发,拽衣领,手指抓脸,拳脚相加,连上前拉架的人,都挨了打,没能幸免,谁又在叫停手,谁又在叫痛,一片混乱。
当然,叫嚣声最大的,数陈春芳和二嫂林菊两个人,呼啦啦十几个人,真正在拉架,出力阻拦的,只有陈春雨和老四陈春分。
陈春红站在台阶前,看着面前这场大戏,没有上前去阻拦,见陈春分急得团团转,走过去,把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二姐,你快出手拦住他们。”陈春分看到自家二姐,急忙道。
“拦什么拦,让他们打。”陈春红没好气看了她一眼,要说老三心眼多,老四就没心眼,她娘曾骂过,要是把老三的心眼,匀一半给老四就好了,明明比老五大几岁,反而事事听老五的,出了事,锅是她背,好处是老五得,“倒是你,他们打架,你上去凑什么热闹,谁打赢了,能分你点东西。”
陈春分听了,急了眼,“哪有,可也不能看着他们打架。”
“你没看到,拦不住嘛,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要是赶在今晚死了,后天娘出殡,一并抬出去埋了,连吹吹打打的丧事,都省了一场。”
“二姐。”陈春分直瞪着自家二姐,又听到五妹陈春芳的惨叫声,整个人都抖了抖,“不行,得去把她们拉开。”
陈春红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傻子,她就不该心软把她拽出来,“想让他们不打,你听我的。”
“哦,好,我听。”陈春分满脸焦急地等待着二姐的吩咐。
“你去厨房,把家里砍柴的那把斧头拿出来。”
“斧头?二姐,不行的。”
“你不拿,那就站在这儿,看着他们打,等打出了血,见了红,打残了,打死一两个……”
“我去,我去。”陈春分扭转身往厨房冲去,她也嫁在本村,常回娘家,知道斧头藏在哪,很快拿了出来,递到二姐陈春红手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恳求道:“二姐,你吓吓他们就好,求你别拿斧头砍人。”
“放心,这回姐不劈人。”陈春红接过斧头,往台阶上走了两步,举起斧头,朝堂屋大门左边的那个木墩子砍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个方形木墩子裂成两半,震得大门都晃动了两下。
“春红,你在干什么。”一声喝斥,从紧挨着堂屋的隔壁住屋里传来,声音嘶哑,似费尽了全力,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爹,您在家呀,我以为您不在家,这外面都见血了,要是打死一两个,分东西的人,就少一两个。”陈春红说到后面,已抬头望向人群中,因着刚才一声巨响,停住手的众人,面带嘲讽道:“怎么停了,赶紧的,接着打,多死一个人,少一个分东西,连丧事都一并参加了,我以后也少参加一次丧事。”
她这话一说,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再动手,眼睛直盯着陈春红手里的那把斧头,到底有点害怕,毕竟那年,陈春红拿刀砍人,那是真砍,给他们留下的印象颇为深刻,并且,那木墩子被砍了……她竟去砍木墩子,她是疯了不成。
果然,只见陈老头偻佝着背,从里面走出来,没去看那群打架的儿女,两只浑浊的眼睛不错眼地盯着那个碎开的木墩子和陈春红,“你砍这木头做什么,它怎么惹你了,这是你娘特意让人做的一对。”
说着,蹲下身,两手合抱住那个木墩子,似要把碎开的裂缝给合上一般。
陈春红冷笑,早猜到会这样。
大门边的两个门墩子,只因她娘说过,装着气派,不然,乡下谁闲着没事,在大门口摆两个没用的木墩子。
她爹这辈子,什么都听她娘的,以她娘的喜好为喜好,连他们这些儿女都要往后靠,小时候,还老跟他们兄弟姐妹念叨:她娘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嫁给他委屈了,要不是世道乱,他也娶不到她娘。
让他们听她娘的话,别惹她娘生气。
“娘已经没了,这些死物有什么用,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给娘入殓?还是不打算入殓,就您一直守在娘身边。”
“当然要……入殓,萍萍在整理你娘的寿衣,还有你们的孝麻和孝帽。”陈老头闷声道。
只听陈春红又问道:“大哥和小弟呢,怎么不见他们?”
“你大哥去生产队请住持丧事的人了,小弟下工的时候,顺便去大姑家报丧了,还没有回。”这次回答她的是大嫂。
“行,你们接着继续打。”陈春红说道,人不齐,也没法给娘入殓。
之前撕打得热火朝天,这会子,陈春红这么说,大家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尤其,陈春红之前说的,打死人的话,可是对着他们说的,陈春芳和二嫂林菊,也松手放了对方,退开三步远。
但二嫂林菊没打算放过陈春芳,“爹,娘的东西,肯定是春芳拿了。”
“你胡咧咧什么。”陈春芳两眼冒凶光地瞪着二嫂林菊,林菊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陈春芳愤愤地移开眼,转头望向陈老头,“爹,您要相信我,我没有拿,您是知道的,我每次上阁楼,都是娘让我上去的。”
只是陈老头似没听到一般,还在宝贝那个碎了的木墩子。
一时间,场面很尴尬。
直到大侄女陈萍萍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叠孝帽,还一把打好结的孝麻,“几位姑姑,孝帽和孝麻,我都弄好了,你们都戴到头上,把麻系上。”说着,就近递给陈春红一套,然后一一分发了下去。
连二哥二嫂被拉扯掉的孝帽,也重新戴好。
陈萍萍分发完,走到她娘身边,扶着她娘,然后朝大家说道:“那个镯子,不见了就不见了,我也不要了……”
“你怎么能不要,那是你奶留给你的。”大嫂不甘心地瞪了眼自家女儿,恨不得掐她两下,把她掐醒。
“您也说了,是奶留给我的,我自己决定不要了还不行嘛,求你们也别再吵了,不要再打了,等会儿生产队来人,看到我们家里这个样子,还不得笑话死。”陈萍萍对她娘说道,也庆幸,陈家是独门独户,要是像小姑家的河堰塘似的,住着好几姓的人家,只怕明天整个陈家村,就要来看他们家的笑话了。
陈萍萍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取了下来,递出去,“这是那个木箱子的钥匙,你们谁要谁拿着,里面的东西,大家都看过,心里有数,我也不担这个虚名,拿着钥匙了。”
这把钥匙,是奶奶临死前,给她的。
并且,告诉她那只玉镯子在箱子里,只是刚才打开箱子,却并没有看到玉镯子。
众人看着那把钥匙,没有一人上前,许久,陈春雨开了口,“钥匙是你奶给你的,你就拿着,你要是不愿意拿,就给你爸,怎么说,你爸是老大。”反正爹是不管事的,而娘这一走,她都不知道,爹能撑多久。
看着爹这个样子,明显没了精气神。
“你倒大方,玉镯子你不要是你的事,那剩下的金……唔唔……”老三陈春兰话说到一半,就让大姐陈春雨给捂住了嘴,耳边传来大姐陈春雨的乞求,“你给我消停点,算大姐求你了。”
陈春兰使劲推了推大姐的手,没推开,只好急着点头,陈春雨才松手放开她,却没有松懈,死死盯着她,陈春兰急喘了两口气,缓过来,有点气闷地跺了两下脚,跑开了。
陈春雨又不放心老五陈春芳,生怕她和二嫂林菊打起来,于是去厨房烧热水时,也把她强拉了过去,家里这么乱,别说老二陈春红,就连她,今晚都不想留在这里住,要不是带着几个孩子,她都想等娘入殓后,和老二陈春红一起走。
只是她实在没法安心离开,更没法让陈春红一个人回去,因此,等入殓仪式完成,也把她强留了下来。
“你说,东西是不是真是老五拿的?”晚上留下来,等老五陈春芳离开后,陈春雨才有功夫问陈春红,语气中满含着不确定,实在是老五的性子打小独,她全拿了都有可能。
“今晚打架的都脱不了干系。”陈春红微眯着眼,良久才回道。
第108章 一起出门
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陈春红醒来直接离开,经过堂屋时,看到昨晚固执守在堂屋里的老爹, 紧紧靠着棺材,偏头睡了过去,眼角还有湿意, 睡得不安稳,在梦中都还在哭,想到昨晚,娘入殓后, 要合上棺材盖的时候, 哭得最凶的,除了陈春芳,就数老爹。
扭转身, 回到她睡的住屋, 从床头的箱子里,翻了件大衣,拿出去盖在老爹身上, 没有惊动人。
从陈家村到刘家村,有半个多小时的山路, 陈春红走得很快, 但赶到家里, 天色已经大亮, 村子里早起的人儿,有到河边洗衣服的,有去菜地里施肥的,有到田间看水的,一片忙忙碌碌,她还碰上了到河边打水的二儿子刘华。
陈春红接过儿子肩膀上的一担水。
乡下邻里之间,没有什么私事一说,她娘去世的消息,小弟陈国强昨日一来报丧,几乎村子里的人全都知道了,路上遇到人打招呼,都会安慰她一两句,节哀顺便。
队长媳妇孙嫂子,还特意关心地问了句,她要不要请一下假。
“明天出殡,上午我要请半天假。”陈春红回道,婚嫁丧葬在乡下是头等大事,家里一遇上这样的事,队里会比较宽容,容易请假。
孙嫂子又问了问丧事安排,陈春红都一一回答了。
到家后,只见大儿子和小女儿已经把早饭都做好了,一见到她,大儿子就冲上前来道:“妈,我煮早饭的时候,多煮了一份。”
“就知道你最乖。”陈春红伸手摸了摸刘军的脑袋。
守在灶台边的刘艳表示,对大哥这种卖乖的行为,特别不屑,忍不住翻了下白眼。
却见二哥噔噔地跑进屋子里,没一会儿,又噔噔地跑出来,“妈,给您,这是您的牙刷,我帮您挤好了牙膏。”
陈春红刚放下水桶,把水倒进大水缸里,看到二儿子递过来的牙刷和搪瓷杯,面色有些为难,昨天在小女儿的强烈要求和指导下,她用牙刷刷了牙,头一回用,用得很不习惯,偏小女儿和她说了一堆刷牙的好处。
此刻,又注意到小女儿望过来灼热的目光,陈春红手有些僵硬地接了过来,“好,我刷牙,华子也懂事。”
刘华高兴地搔了下后脑勺,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刘艳心里只觉得完了,二哥让大哥给带坏了,也开始走卖乖路线,尤其对上她妈幽怨的目光,刘艳觉得,此时此刻,她自己好像成了十足的坏人,不由恨恨地移开眼,没条件就算了,有条件了,家人的清洁卫生,要从刷牙开始。
不过,看着她妈的气色还不错,不像昨日中午那样惨白,刘艳稍稍放下了心,听着锅里的米粥,发出咕咕的声响,还有溢出来的肉香,提醒大哥刘军,“粥应该差不多了,可以添出来了。”家里前天买了猪肉,昨天她妈把肥肉熬了油,剩下油渣子,她放进锅里一起熬粥,闻起来香喷喷的,让人涎口水。
用过早饭,刘老头知道陈春红回来了,又过来问了下情况,陈春红简单地说了说,之后,给孩子的衣服系上孝麻,她不愿意带三个孩子回陈家参加丧事,按说,家里亲长去世,孩子该披麻戴孝,侄女陈萍萍递过来三套孩子的孝麻孝帽时,她只接了孝麻。
习俗如此,只是她意难平。
她自己早上出了陈家村,便把身上的孝帽给摘了。
她想,她到底成了老娘口中的不孝女。
队里上工的喇叭响起,她如往常一般,正常去田间上工。
“我看妈的精神状态还比较好,你也不用太担心。”
正在洗碗的刘军,听了妹妹这话,轻嗯了一声,他也看出来了,今天早醒来,没见到他妈回来,猜到他妈在外婆家留宿了,再加上,昨日大姨昏过去的样子,吓到他了,他才会一早上都心神不宁。
直到见到他妈的那一刻,他才放心。
“这些天,我们在家尽量多干点活,别惹妈生气。”
刘艳倒是没意见,见二哥又出门去挑水,于是和大哥打着商量,“等会儿你们出门,别把我送到洪顺家里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锁好门,除了你们回来,我谁都不给开门。”
“怎么了?”
刘军疑惑地望了眼小妹,“你去他家安全,我们也能放心,再说,你一个人关在家里,会很闷的,跟坐牢似的,去他家,他还能陪你说说话,给你讲笑话,还有你很喜欢吃的松子。”
洪顺给她讲笑话?
她信了这话,才有鬼,别是他把她当成个稀有动物看才是,再说了,那人明明一双眼睛清亮如洗,却偏偏心思极深。
“不怕闷,我在家里可以练字看书。”刘艳说道,正巧家里有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她正好看看,这个时代的《十万个为什么》和后世,有多大差别,至于洪顺那个猎奇的心思,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和他多接触。
“你去他家也可以练字看书,还不用困在屋子里,你上次不是说,想种香瓜,现在天气还有点冷,你可以先揉泥团子育种,提前下种子,我帮你问了,爷爷那里没有香瓜种子,但洪顺那里有,他还能帮你挖泥,要动手的活,你都可以交给他干,你在旁边看着就好。”刘军越想越觉得这样好。
当然,他和二弟也可以,但他和二弟要给家里挣工分,每天都有活要干。
“大哥,没有香瓜种子,我们可以种黄瓜,挖泥和泥的活,你和二哥有时间,可以帮我干,我们不用去麻烦别人,其实,村子里算是比较安全,这几年,也没有谁家丢过孩子,而且我现在跑得比较快,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别人看着。”
上次的事,真的是个意外。
刘军见妹妹一再推拒,也终于发觉,自家妹妹的异常,手上倒洗碗水的动作一滞,“是不是洪顺昨日得罪你了?”要不然,妹妹口中,怎么会一直说别人,“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帐。”
“没有。”刘艳一看大哥神情紧张起来,忙地否认,“我只是觉得,我们和洪顺家,非亲非故的,总去麻烦他很不好,再说了,我们年龄相差很大,我和他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是不是?照顾小孩子又是件麻烦事,我们就别给他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