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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云梦谭_62
    孟想还是第一次听说阿橘年轻时做过艺伎,登时洗耳恭听,想了解了解中间的传奇,野口却缄默了,狠狠吮吸烟头,像在消灭可恨的仇人,他的嘴也宛若洞开的天门不断喷涌流云似的烟雾,在皓夜下聚集成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第42章 冒充
    春假前夕孟想得到一个重大喜讯, 他在去岁年底遭金鱼变态绑架险些丧命, 此事现已惊动多摩美大高层,理事会在年度会议上专门提出:不能再让成绩优秀的学生因打工问题遭遇危险, 应设法替他们减轻负担,理事长亲自指定了一个特别优待生的花名册, 次年学费减少80%,另外颁发由校友基金会提供的奖学金20万/年, 孟想名列其中,这就是说他大四整年的学费几乎全免,无疑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为庆贺因祸得福,他请顾家父子吃了一顿烤肉,当天路过乐村猪排店时,看到门口贴着店员招聘启事, 巧缝野口出门扫地,便上去寒暄打听。原来一直帮他干活儿的伙计准备回北海道老家继承农场, 做到下下周就得走人。野口为人大方, 店里又只有一名员工,给的薪水比一般餐饮店都高,税后月薪也有36万,一天还包三顿饭, 就是工时比较长,从每天早上7点半到晚上8点半,每个月只有一天休息日,但超时工作的部分和周六周日都有加班津贴, 这样一个月到手的总额大概是45万,比普通白领待遇还强。因此启事才贴出来两天已有不少人前来应聘,野口相人有一套,截止目前还没面试到如意的,而老伙计两周后才离职,他也不太着急。
    孟想知道顾翼最近的求职目标都是餐厅超市,普遍月薪不到25万,劳动强度大,又不明底细,自己曾在乐村帮过忙,知道这里工作虽然忙碌但累身不累心,野口又是位很好相处的老人,在他店里打工大概不会受委屈。
    顾翼听说这个消息,欣欣遇试,顾卫东觉得工作时间太长,怕儿子吃不消,顾翼笑道:“爸爸您没在餐厅打过工不知道情况,别看工作时间长,其实也就是用餐时段比较紧张,其余时间顾客少,大部分时候很轻闲的。我又不是体弱的病号,干这个绝对没问题。”
    他决定明天一早去面试,孟想不放心,陪他一块儿去。野口和善地接待了他们,老头子性情直白好恶明显,孟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对顾翼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但当他听说顾翼的姓氏叫新田以后,陡然愣住,神色不定地僵了十几秒,飞快向店内张望一圈,拉着他二人的手来到店外,促急吩咐:“你们马上离开这儿,今晚9点到我家里来,我另有重要的工作想雇用这位小哥。”
    当天这对小情侣讨论半日,对老头儿的意图做了种种揣摩,仍与晚上揭晓的答案相去千里。
    “我想请这位新田小哥假扮旅美日侨的孙子替我去见一个人,先强调一下,我这绝不是行骗,但具体原因要说清楚也很难。”
    野口大老粗,讲起来故事来条理欠清晰,语句也啰嗦,情节倒还蛮别致离奇的,顾翼听着挺有趣,孟想却越听越惊奇,这故事他不久前才听阿橘讲过一遍,野口这个版本视角不同,可要素细节无一不与之吻合,分明就是同一件事的另一面。
    他忍不住打断:“野口桑,我想先问问,您想让小翼见的人是不是松汤的橘桑?”
    野口眼珠爆突,立时跪直了,惊吼:“你怎么知道?!”
    炸雷般的音量震得人耳朵心疼,孟想伸手安抚:“您别激动,事情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和橘桑聊天,她说在她先生去世后有一位名叫新田一马的美国日侨常年汇款资助他,她很想见一见这位新田先生,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最近写了封信过去很诚恳热切地邀约会面,新田先生回信说自己身体有恙,会先委托儿孙代他来东京探访。这事和您刚才所讲的情形十分雷同,如果世上真有这种巧合,那也太惊人了。”
    他已窥明事件根底,野口否认不了,惭叹道:“事情就是你知道的这样,那个新田一马是我的化名,这些年我一直托美国的朋友替我找公司、事务所中转汇款,书信也是别人帮我编写转寄的,瞒到现在眼看是瞒不下去了,这才想找个人充任我的代理。你这位朋友瞧着很像有钱人家的少爷,又恰好姓新田,如果能替我去见面,阿橘多半不会怀疑。”
    孟想觉得此事太不靠谱,想替顾翼拒绝,谁知顾翼先行表态,对野口说:“野口桑,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您如果信得过我,我愿意照您说的去做。我英文水平还行,口语也不错,冒充在美日侨应该不难,但有一点问题,那位橘桑曾经见过我,我怕她会认出来。”
    听他讲了上次和孟想莉莉一起去松汤洗澡的事,野口满不在乎地挥手:“没事没事,只见了一面,阿橘可能没印象,就是有也可以说成巧合。你肯去就是帮我大忙了,事成之后我会付给你30万作为酬劳。”
    顾翼摇头:“不,我是真心想帮助您,您不用给我钱,今天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安排好以后随时联系我,我一定尽心尽力替您做成这件事。”
    近日莉莉出差未归,顾翼夜间都在孟想的房内留宿,从野口家回来孟想拉着他坐下,正色道:“这事你是不是答应得太冒失了?阿橘很看重新田一马,几乎拿他当自己的心灵寄托,你冒充新田的孙子去见她,万一穿帮了她该多伤心?”
    顾翼说:“你别只想着八尾夫人,也该想想野口桑,他也很可怜啊。几十年如一日暗恋一个人,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求回报地默默付出,这样的爱情多么深刻,他本人的处境又多么悲惨,这些我大致都能体会。”
    一席话好比暮鼓晨钟敲醒孟想,想当初顾翼冒充田田接近自己时,不正和野口的行为若出一辙吗?那个时候他也是独自忍受着相思煎熬,一个人背负两个人的压力,把碎玻璃似的真相贴肉掩藏,不敢和心上人相认。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推己及人,会对野口生出别样的怜悯也是情之使然。
    孟想是个一旦两情相许就至死靡它的人,如今对顾翼爱若珍宝,回想前事总是替他委屈,听了他这番见解,态度急转,为支持他的行为,之后还从旁当参谋提建议,怕顾翼赴约时露破绽,特地联系了水木茂,请求他帮顾翼变变妆。
    水木茂动用一双巧手,给顾翼换发型画粗眉再帖上一字胡,找了套英伦风格的格子西装给他穿换,这么一来一个稚气未脱的花样美男就变成成熟冷峻的年轻绅士了。顾翼很喜欢这个造型,照着镜子洋洋得意,对孟想说:“你看我这样子多酷啊,像不像《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以后就照这风格打扮吧。”
    见孟想扭头苦笑,便捏住他的下巴质问:“你还是接受不了我太MAN的造型对吧,就知道死守着你那点直男审美,没意思透了。”
    说着要拿假胡子扎他的脸,水木茂急忙制止:“你别乱来,那假胡子是便宜货,粘性不强,用力乱蹭会掉下来的。”
    这人今天也是伪娘打扮,长发及腰,雪肤红唇,穿了一条拽地长裙,文艺范十足。
    顾翼老早就想捉弄他,趁机说:“水木桑,您干脆跟我一块儿去吧,假装是我女朋友,那这场戏就演得更逼真了。”
    水木茂信以为真,一本正经拒绝:“不行啊,我待会儿还要去金山秋的剧团帮演员们化妆,时间上岔不开。”
    他和金山秋是相看两厌的对头,剧组散伙后只该分道扬镳,现在怎么反倒去为对方跑腿呢?孟想好奇插话:“您和金山桑还有联系?”
    水木已省悟到自己嘴快失言,急忙搪塞:“哦,偶尔会通一次电话,都是她求我办事,我这人好说话,又喜欢助人为乐,所以有空就去搭把手咯。好了,我赶时间,下次见吧。”
    他收拾好器具逃也似的去了,顾翼已然明察秋毫,笑道:“我看水木八成正在和金山谈恋爱,看他那副藏头露尾的德行,肯定有鬼。”
    孟想吃惊:“不会吧,他俩碰面就吵架,水木还处处嫌弃人家,到处乱说坏话,要是这样的冤家都能谈恋爱,那早就世界大同了。”
    顾翼圈住他的颈项,微微仰头注视,笑他思维僵化。
    “谁说冤家就不能谈恋爱啦,老话说不打不相识,不是冤家不聚首,你以前嫌弃我嫌弃得要命,后来不也自愿和我搞基?水木和金山还是异性呢,自然更有可能啦。”
    听他这么一说孟想点头称是:“恩,我看他俩的癖好也挺互补的,一个爱好装伪娘一个喜欢扮男人,说不定还别有情趣呢,哈哈哈,下次见面我要好好套套水木的话,这小子真是典型的口是心非,当初把金山桑损得够呛,结果打脸啪啪啪的。”
    顾翼毫不客气地捏他鼻子:“你别只嘲人家,自己还不是一样,以前见面就数落我,现在自打脸疼吗?”
    孟想如今爱死这小狐狸放刁耍赖的样子,伸手用力箍在怀里,咬着他的耳朵坏笑:“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今晚我们再尽情啪啪啪,好不好?”
    他和顾翼野口仔细通过气,自认万无一失,顾翼从八尾家回来也自称表现完美,没有任何失误,并把阿橘的致意一字不落地向野口转达。老少三人欢欢喜喜去吃串烧庆祝,举觞相贺拊髀雀跃,商量着下一次再接再厉。
    男人总是低估女人的智商,不知道这类用他们肋骨制造的雌性生物心思比他们的头发丝还细密,在他们看来坚如铁桶的计划放到女人眼中其实是漏洞百出的蛛蛛网,正好让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小蚊小蝇自取灭亡。
    次日是周六,孟想一大早接到阿橘电话,请他去家里面谈。孟想具备起码的预见性,知道老太太八成要打听顾翼的事,揣着早已拟好又反复校对过的腹稿前往。阿橘态度亲切热情,茶水点心置办得周道精致,孟想一时大意,忘记先礼后兵的说法,还蛮有把握能轻松过关。
    一开始情况的确在他的掌控中,阿橘提问的方式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还记得上次和你一起来松汤洗澡的那位小哥吗?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新田翼啊?”
    孟想快速咽下糯米丸子,点头说是,又假眉三道问:“您突然怎么想起他了呢?”
    阿橘笑道:“我昨天跟他见了个面,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孙子,替他爷爷来看望我。孟桑,你和那孩子熟吗?能不能跟我讲讲他的情况。”
    孟想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刻到来了,调整好状态流利地背诵台词:“哦,听说他祖父早年移民到美国,他和他父亲都是在那边长大的,他去年来东京留学,现在在东大建筑系念书。”
    “那么他是美籍日裔了?去年刚到东京?”
    “是的。”
    阿橘随着他落下的话音猛然衬起,脸像翻书一样变换模样,腾起绯红欲燃的怒云。
    “孟桑,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我呢!”
    一声呵斥犹如虎啸,吓得孟想目瞠口哆,重心后移,险些跌倒在榻榻米上,又听她叱责:“我昨晚已经打电话向莉莉桑求证过了,那孩子根本不是日本人,是个华侨,已经在东京定居十几年,在美国那边根本没有亲戚。”
    孟想觉得己方真是百密一疏,居然忘记将莉莉这个重要的人证封口,一子错满盘皆输,再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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