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这几日本就不爱理会后宅的事情,加上知晓如今席家并不像她所瞧见的那般安稳,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霉头。
只是未料到她不去惹事儿,竟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江妈妈小心地站在她的身侧,“太太,大姑娘跟大奶奶都在外头。”
“说我这几日身子不适,后宅的事儿我也管不着,便莫要再来寻我了。”二太太淡淡地说道。
“大姑娘说是大奶奶拿了账本过去讨要老太太留下的东西。”江妈妈低声道,“老奴觉得此事还是莫要理会,总归是大房的事儿,凭她们如何呢。”
“嗯。”陈氏也觉得是如此,故而便摆手道,“只如此说吧。”
“是。”江妈妈低声应道,便退了下去。
席华是料到陈氏不会见她,看向江妈妈的时候,神色淡然。
江妈妈看着她,恭敬地福身,“大姑娘,着实是太太最近旧疾犯了。”
“此事我也是没法子。”席华低声道。
“这……”江妈妈抬眸看向陶氏,“大奶奶,如今府上的庶务乃是您掌管着,太太说了,她也管不了了。”
陶氏冷笑了一声,“可是如今这账本对不上。”
“早先您从太太这处拿过账本的时候,可都是逐一核对过的。”江妈妈面色依旧,“也是画押过的。”
陶氏见江妈妈如此说,便知晓陈氏怕是不会管此事儿,如此正好,她转眸看向席华,“大妹妹,如今我也是没有法子了。”
席华侧眸看了一眼陶氏,“大嫂,我这处当真没有。”
“大妹妹如此,岂不是让我难做吗?”陶氏皱着眉头说道。
“等父亲回来,大嫂大可向父亲去说。”席华说罢,便也不理会陶氏转身走了。
陶氏见席华对自己竟然越发地嚣张了,她当即便追了过去,“大妹妹,如今呢?”
“如今?”席华低笑了一声,“我怎知道?如今府上的庶务可都是大嫂在打理呢。”
她看了一眼郑妈妈,“当初祖母留下的东西可都是列了清单的。”
“正是。”郑妈妈点头应道,“故而老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而且此事二老爷是知晓的,倘若大奶奶不信的话,可以直接去问二老爷也是一样的。”
“嗯?”席华挑眉,看向郑妈妈,“大嫂大可去寻二叔,我不过是个闺阁的女子,祖母将那些东西留给我,我如今也只是封存了,早先父亲与二叔便说过,那些东西日后都莫要再惦记,大嫂,你如今守着后宅的庶务,自然忙得很,又何必招惹这些麻烦呢?”
她这番话不止是对陶氏说的,同样也是对陈氏说的。
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忌讳的便是后院着火了。
而陶氏既然已经得了府上的庶务,又何必自找麻烦呢?到时候岂不是自取其辱。
席华总觉得陶氏是一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人。
陶氏却觉得席华不尊重她这个大嫂,此刻冷视着她,“这账本上写的清清楚楚的,难不成妹妹觉得是我在诓你?”
席华淡淡道,“大嫂如此说,我倒想跟大嫂好好说道说道了。”
陶氏听着席华的口气,冷笑了一声,“好啊,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席华低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郑妈妈,你且说说吧。”
“是。”郑妈妈如今是越发地看不上陶氏了,嘴角闪过一抹嘲讽,接着便说道,“大奶奶,原先老奴也是跟着老太太管理过庶务的,却是不曾听说过老太太会将庶务交给二太太之后,还会补给中公,向来都是二太太孝心,会给老太太这处多给一些。”
这话说的,连带着里头听着的陈氏心里也熨帖了不少,毕竟这些年来,陈氏虽然对于老太太对席华的偏疼,心有不满,可是老太太对她也是极好的,最起码这份儿儿媳妇的孝心,她是尽到了。
席华想了半晌,只觉得事情似乎有了变数,抬眸看着郑妈妈,便见她又继续说道。
“大奶奶,如今后宅的庶务,不是老奴说,的确是……”郑妈妈接着说道,“但凡是大门大户的后宅,也不是如此的。”
陶氏本就刚接手,她便开始张罗着在各处安排上自己的人,故而这些时日后宅里头便有些动荡不安,席华懒得理会,只要她的院子稳妥便是,可是郑妈妈一向是老太太处理过后宅的大事儿的,故而对于这种事情,颇为不满,自然也多关注了一些。
席华知晓郑妈妈对此是最不喜欢的,尤其是陶氏的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
“总归二太太的娘家乃是书香门第,身上也有着当家主母的气度。”郑妈妈虽然不太喜欢陈氏有些时候的做派,可是比起陶氏来,陈氏算是识大体多了。
只不过这些年来一直掌管着庶务,加上原先二房比大房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故而陈氏便总是瞧不上大房,后头大房崛起了,陈氏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这心里头还是憋着一股气儿呢。
如今接连几番,陈氏也算是明白了,如今的大房,可不是二房能够比拟的。
郑妈妈很清楚,江妈妈自然也清楚,就连陈氏现在也不想跟席华发生正面冲突。
陈氏有种预感,倘若后头不是她知晓如今的席家在外头遭遇多大的危机,怕是再折腾下去,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
她最近消停下来,仔细地想着自己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儿,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怕是永远也比不上席华。
不知为何,陈氏总是能够从席华身上看到老太太做主母的影子,看似平淡无奇,可是却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陈氏暗暗地叹了口气,却也不知晓郑妈妈在这个时候为何会说这些。
席华却明白,郑妈妈这是要用陈氏来打击陶氏,更是有意让陶氏下不了台,因着这个时候,正好是席耀刚好回来的时候,必定会听到,倘若陶氏再做的过分,席耀这心里头便会对陶氏有所厌恶,后头,只要席华推波助澜,这后宅的庶务便会重新落在陈氏的手里头。
其实陈氏打理席家的庶务十几年了,一直很稳妥,倘若不是她后头不服气,故意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儿来,是不会出现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的。
江妈妈也听出了一些味道来,便敛眸任由着郑妈妈说着。
而郑妈妈当真是挺直腰杆,将当初跟在老太太身旁的气派也拿出来了,对陶氏一顿数落,到最后,陶氏被郑妈妈说的抬不起头来。
陶氏只觉得心里头堵的厉害,可是却也连一句话都还不上。
这让她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她抬眸看向郑妈妈的时候,却见她双眸透着淡淡的冷,这样的神色,郑妈妈已经很久没有了,毕竟自老太太离去之后,郑妈妈的脾气也跟着收敛了不少。
席华看着她,却也是神色淡淡的。
郑妈妈看着陶氏,幽幽地叹了口气,“大奶奶,二太太总归是您的长辈,您刚刚接手庶务,理应要向二太太讨教的,当初老太太在的时候,对二太太管理庶务甚是满意,故而才放心的。”
陈氏蓦地想起了老太太来,逝者已逝,可是有些事情却犹如浮光一点点的涌上心头。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最近经历的太多,陈氏只觉得心里头溢满了酸楚,倘若老太太在的话,她还能够有一个人在前头指着,也好鞭策她,可是如今老太太不在了,陈氏反而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做的。
陈氏并非不是那种不明辨是非的人,只是性格太过于要强,故而才会做下一些错事儿。
只不过有些错一旦造成了,就是无法弥补的,而陈氏对席楣造成的,对席华造成的,都是如此。
席华明辨是非,也能够看懂大局,所以对此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席楣自幼被陈氏娇惯坏了,怕是无法理解陈氏对她的那般作为,日后母女二人终究是要离心的。
席华很清楚,陈氏现在是后悔不已的,而陶氏的确是扶不起来,只为了自己眼前的利益,全然不顾席家日后的安危。
席华担心自己离去之后,没有人能够撑得起席家,她如何能够安心地离去呢?
她更加地清楚,老太太也是希望她在今后,不论走到何等的地步,都莫要忘记了席家的这份恩情,也莫要护着席家。
她不由得感慨老太太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老太太对她的疼爱,那是全心全意的,可是越是如此,席华便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
她看着陶氏被郑妈妈数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却觉得陶氏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亲自动手收拾了陶氏。
大房的大奶奶,一定要找一个能撑得起来的。
席华沉默了良久之后,心中也有了主意,便转身走了。
陶氏有心再说,可是如今却也拉不下面子了。
只因为席耀进来了,适才郑妈妈所说的,也让席耀忍不住地想起了老太太来,这下子,他看向陶氏的时候,脸色也变得有些冷漠,等陶氏离去之后,席耀便去了里间。
陶氏此刻正斜靠在软榻上,轻抚着额头,整张脸透着憔悴的疲惫。
她听到了脚步声,连忙让丫头扶着起身,正要朝着席耀走来,席耀却上前一步,扶着她,“这些年来,倒是辛苦你了。”
陈氏一听,只觉得这些年来的委屈荡然无存了,席耀是一个何等高傲的人,他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来,陈氏一阵感慨,忍不住地泪流满面。
席耀想起了第一次见陈氏的时候,那是他随着当年的席老爷前去陈家提亲,陈氏穿着一件鹅黄色绣着梨花的长衫,头上挽着发髻,戴着一朵粉芙蓉的花,插着一支金步摇,面若芙蓉,双颊绯红,却又带着一股子女子的婉约娴静之气……
她嫁入了席家,他忙于功名,她一个人管理着庶务,对自己却永远都是温柔的。
席耀想起了老太太说过的一句话,能够陪你度过这一生,对你不离不弃的,自始至终只有你的发妻。
他握着陈氏的手,越发地感慨了。
陈氏泪盈盈地看着他,多久,不曾与他这般四目相对过了。
她也想起了初见他时的画面来,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些年来,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少夫人,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姐变成了一个母亲,她一路上有着自己的骄傲,却也有着无奈的隐忍。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变成了现在的陈氏。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老爷,是我的错。”
“母亲还在的时候,便与我说过,让我要好好待你的。”席耀低声道,“这些年来,到底是让你操劳了。”
陈氏当下便哭的越发地汹涌了,连忙背过身,抹着眼泪。
席耀见状,似是明白了老太太当时说那句话的意思来,他连忙上前主动地陈氏抱入怀里,“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养身子吧,至于府上的庶务,过些时日你再打理。”
“嗯。”陈氏靠在席耀的怀中,这一刻,任何的怨言也变得荡然无存了。
席华回了院子,想着适才郑妈妈的那一番话来,而后说道,“等父亲回来之后,便让大嫂好好地待在院子里头吧。”
“大姑娘,大奶奶的性子……”郑妈妈接着说道,“怕不会轻易安分下来。”
“那又如何?”席华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她若是不安分,日后遭殃的便是席家。”
她突然觉得自己留在席家的时日无多,故而才会想要尽快地让席家没有后顾之忧。
陈氏想来日后也不会与她计较了,眼下就剩下陶氏了。
她抬眸看着郑妈妈,“二叔那处想必也会有自己的打算。”
“是。”郑妈妈看得出,席耀对陶氏也颇为不满。
而对陈氏,怕是会比从前还要尊重。
其实,郑妈妈也很清楚,如今席家的后宅,能够指望上的也只有陈氏了,只要陈氏不钻牛角尖,自是不会有事儿的。
郑妈妈看向席华,只觉得心疼不已,也不知老太太泉下有知,会不会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