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蔡公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的精神比之前见到他的时候好了许多。
当我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有在工作或者是研究资料,而是在办公桌上铺上了一层宣纸,正拿着一根大毛笔在上面挥毫泼墨,见到我进屋,他并没有停下手,而是让我先坐,等过了一会之后,他才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你来看看,我这幅字写的怎么样?”
蔡公民看了我一眼,笑呵呵的把毛笔挂回了笔架上,道:“有些日子不练,笔法倒是生疏了不少,要是入不了法眼,可不行笑话我这个老人家哟!”
“蔡书记,您这可是说笑了,我就是一个门外汉,哪敢指手画脚?”
我赶紧诚惶诚恐的摇摇头,走到蔡公民的办公桌前,只见上面写着“不违本心”四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满纸龙蛇飞舞,说实话,爷爷浸淫琴棋书画大半辈子,我从小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有几分眼力,蔡公民这幅字单是笔上功力就绝非一朝一夕,细枝末节处更是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端详许久,由衷赞道:“不违本心,难在风骨,蔡书记您这一手字似草非草,却有一股狂放之气,笔锋细腻却不失大气磅礴,实属难得。”
“好一个不为本心,难在风骨。”
蔡公民哈哈一笑,颇为赞赏的看了我一眼,感慨道:“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极难,尤其是我现在身处这个位置,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但在很多时候,我都是身不由己啊。”
我表面上露出赞同的神色,但内心却微微凛然,蔡公民虽然是有感而发,但所说的也是事实,说白了,越接近权力的核心,派系的斗争就越残酷,他虽然身为一个县的土皇帝,但在更高一个层次的博弈中,蔡公民无非也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有时候难免会做出一些违心的事情。
蔡公民吹干宣纸上的墨迹,小心翼翼的叠好,这才问我道:“你去找过黄子浩了?”
我“嗯”了一声,然后把去找黄子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不过倒是没有说他的坏话,相反还替他兜着了不少。
其实黄子浩跟我本身并没有什么过节,之所以卡着发展核桃种植的资金,无非也只是受人指示,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我一下,意思是在湘云这一亩三分地上,并不是只有某一个人说话好使,起码搬出来薛翰林这种级别的官员是没用的。
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才不打算在蔡书记面前给黄子浩暗地里穿小鞋,张鹤城说得对,在官场上混,敌人这种东西,能少一个还是就少一个为好。
不过让我有些不解的是,我原本以为蔡公民之所以找我,是为了我所提出的仿古一条街的事,但他由始至终都对此事只字未提,只是嘱咐我既然要发展核桃种植,就要脚踏实地,好好干出一番利县利民的事来,然后就挥了挥手让我离开。
等出了蔡公民的办公室,我正感觉一头雾水的时候,初成章叫住了我,说薛翰林跟他吩咐过了,要我出来以后回他办公室一趟。
敲开了薛翰林的门,他一脸微笑的把我迎进房间,我有些魂不守舍的坐在沙发上,薛翰林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笑,问我蔡书记都说什么了。
我也没隐瞒,把蔡公民办公室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在里面呆了总共也就那么十几分钟,真要说有什么事情,无非就是过问了一下发展核桃种植资金的事,但是我总觉得蔡公民找我另有深意,只是这意图我是真的没揣摩明白。
“哈哈,蔡书记这是高兴了。”
薛翰林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道:“你是不知道,蔡书记一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写书法,在他看来,书法这个东西讲究的是一个心境,只有心情好的时候他才会动笔,所以说,你这个仿古一条街的路子可是对了他的脾气喽。”
听薛翰林这么一说,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可是蔡公民的心腹嫡系,对蔡公民脾气性格的了解自然远胜常人,不过稍微一想我也就明白过来,如果蔡公民的意图那么好揣摩,他也就不是蔡公民了,再说领导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这样才显得高深莫测。
虽然对于蔡公民能否采纳这个方案我不是特别在乎,我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告诉蔡公民,在他和周泽明的博弈中我是支持他的,但好歹也是忙活了一个下午,为此费了不少心神不说,还冷落了刘晓玲惹得她不高兴,现在这些努力虽然没有白费,但我也并没有太多的喜悦,所以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说了句那就好。
“呵呵,早上周县长把我叫到办公室,为了轮胎厂搬迁改造的事,还把我给狠批了一顿。”
薛翰林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道:“蔡书记一直因为这事愁眉不展,有心反驳周县长的设计方案却没有理由,现在你给他提供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这可是一个大功劳,不过这样一来,要是周县长知道了的话,你就又把他给得罪了,蔡书记什么都不说,这是在保护你,你明白了吗?”
“原来是这样。”我顿时恍然大悟。
的确,像薛翰林所说的那样,周泽明之前只是对我抱有敌意,但也只是警告了一下让我别有什么动作,现在如果让他知道我公然支持蔡公民的话,那么下一步他肯定会想办法教训我,这对我而言可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我即将发展核桃种植农业这个当口,他随便指使哪个部门卡我一下子都够呛,我又不可能次次都来找蔡公民,这样会让领导觉得我无能。
不过这样一来,我对薛翰林愈发的佩服,很明显,他早就猜到蔡公民的心思,也知道一旦解释不清楚会让我心存芥蒂,所以才特意让我来他办公室隐晦的解释一下,在中间起到一个润滑剂的作用,这样一个人,不论走到那里都是让上级舒心,让下属放心的好领导,所以他能够爬现在这个位置,不止是工作能力出众,在为人处事上更有几分本事。
薛翰林又嘱咐了我几句,然后看了看时间快到中午,就说要顺便请我吃个午饭,我自然知道这是送客的一种委婉说法,婉转的谢绝了他的好意,我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然后就直奔客运站。
等我回到乡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刚一进政府大院,周元鹏就找到了我,说县委宣传部有个女的找我,已经打过很多遍电话了,问我要不要给回一个。
我在县里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唯一一个女的就是姜雨薇,所以周元鹏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她找我,估计打电话就是为了解释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我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告诉周元鹏,说如果再来电话的话,就说是我说的,我没往心里去,叫她不用多心。
说实话,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是很生气的,因为当从崔哲嘴里说出来姜雨薇利用我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好蠢,竟然被同一个女人骗了两次,但我毕竟不是学校毕业初出茅庐刚上任的时候,经历了这么多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又接触了县政府大院内政治格局的博弈,看待问题的方式早已经不那么单纯。
很明显在那个时机把这种事说出来,崔哲就是在挑拨我和姜雨薇之间的关系,不过平心而论,姜雨薇即便真是这样想的也无可厚非,如果换成是我的话,大概也会这么做,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这样瞒着我的话,总归让人心里不舒服罢了。
至于姜雨薇和崔哲之间的关系,也许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但姜雨薇先前那种默认的态度却让给我很不爽,尤其是崔哲那种仿佛得胜的表情,更是让我生出几分火气。
不过来气归来气,我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想到薛翰林这么大的官都会被周泽明叫到办公室一顿骂,我就心宽了不少。
回办公室整理了一下材料,我就来到张鹤城的办公室,准备找他商量一下这几天是否应该再去一趟海宁的事。
毕竟二十万的资金已经躺在了乡政府的户头,离核桃树最佳移栽的时期虽然还有一个月出头才开始,但是算算前期的准备工作,以及路途遥远的运输等各种杂七杂八的事,这就显得有点紧巴了。
然而等我敲开张鹤城的办公室,出乎我意料的是还有其他人在这里,而且明显不是乡里人,圆圆胖胖,肚皮上松松垮垮,无论脖子的金项链还是手腕上的金手表都价值不菲,看上去倒像是个商人。
见我进来,似乎是感觉有些避讳,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跟张鹤城告辞,说有事就不先打扰了,就离开了办公室。
等他走后,正当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送客回来的张鹤城叹了一口气,道:“咱们被泥石流冲垮那地方要重新盖房子的事,可能要生点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