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听云拍拍他的肩膀:“别慌,你不是让我看好戏吗?”
果然,正是一片欣欣向荣之际,十二楼的方向,郁徵却阴恻恻地开口了:“商掌教好气魄,但郁某却忍不住请您指教一件事。”
“郁掌门请讲。”商子怀好脾性道。
郁徵却轻笑一声,不肯说话了。他是这么个性子,常人都知道西秀山的大师兄、如今的掌门是一块捂不热的冰,话少又孤高得很。不少侠士看他不顺眼,但郁徵背后是整个西秀山,一时半会儿却也无人能指责什么。
他巍然不动,身侧换回西秀山弟子服的宋敏儿一步上前,替郁徵道:“三天前,贵派长老席蓝玉——不知道贵派是否已经将其除名,暂且这么称呼吧——与赵炀掌门那一阵对峙中,提到了我派先掌门左念的亡故另有隐情。现在三天过去,北川学门未有任何解释,是否默认对十二楼的冒犯,也这般不了了之?”
商子怀略一沉默,道:“书信是师兄……是席蓝玉所写,难不成郁掌门要迁怒整个北川学宫吗?”
郁徵低声道:“是么?”
年轻人的双眼总很亮,像鹰隼一般地盯过来时,商子怀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可他表面功夫做得足,抱歉的笑容仿佛长在脸上:“郁掌门这是不放过商某和门人了。”
“我没闲工夫追究到底是谁,”郁徵道,他说话板正,有种令人听了忍不住也严肃的气质,“三天过去,北川学门没任何表示,我便自己去找了你们所说的凶手——害师父妻儿惨死宁州,他心魔深种,此仇不报,我郁徵有何颜面回到月明楼!”
商子怀忽然握紧了手间,佩剑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去握。
十二楼门人自动散开一条道,露出尽头的人来。
依旧是三天前的衣裳,发冠整肃,却是扬言要伸冤雪恨的席蓝玉!
“师兄……?”商子怀喃喃,他往后退了半步,忽地被一人抵住了后背。
侧过头去,段无痴高深莫测的表情落入眼底,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商子怀一眼,在沸反盈天中低沉道:“掌教,您在怕什么?”
曾经一个在光,一个在暗,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不过一句云泥之别而已,真摆上了台面才发现,他们二人的纠葛有多见不得人。
席蓝玉仰头看向了商子怀,那声“师兄”砸得他心头一阵剧痛,朝夕相对数十年,到头来居然是这种结果。他暗自好笑,却又忍不住愤懑,他和商子怀的确互相提防,却也互相默契地不去对彼此下手。
当年还在学宫同窗学习练武,商子怀是掌教师父口中的天才,小小年纪便被内定了日后接过衣钵。席蓝玉却阴差阳错,成了教导师父最喜欢的弟子,所有武学倾囊相授。
但他大器晚成,多年以来没有机会施展,在学宫的声望始终不如商子怀。
掌门仙逝、师弟接过掌教之位那年,恰逢紫阳宫开十年一度论剑会。席蓝玉代表北川学门前去,败了彼时如日中天的崆峒掌门。此后他开始沉迷武学切磋,与左念,与石山道长、沈白凤成了惺惺相惜的对手,也成了四大高手之一。
从这年起,他名声大噪。江湖人提起“景明剑法”,都不得不称一句席蓝玉的君子剑恰如其名,他才是北川武学集大成者。
北川学门的事务不用席蓝玉打理,他偏偏恃武傲物,事事都要过问。起先商子怀还委婉说明师兄不必劳动自己,但时日一长,商子怀便随他去,默然地把自己活成了旁人口中“席蓝玉的傀儡”。
他曾想过是不是商子怀纵容,但忘了师弟自小就不是省油的灯。
天资卓绝,自小就骄傲的一个人,怎会甘心隐身于黑暗中呢?
二十年弹指过去,他惊觉自己太久没和商子怀这般沉默对视。席蓝玉无端想起他年少时同商子怀下棋,揣着各自的心思,把多年后的纵横捭阖都摊在棋盘上。
谁先走一步,谁就能赢。
可他席蓝玉有那么一瞬间曾想过胜败也许一点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