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十三掌管兵部以来,虽不像从前大阿哥在时对军务那般娴熟老道,但他胜在年轻,做什么事情都有一股冲劲,很快跟兵部上下也混得不错,加上他与胤禛同气连枝,朝中上下都将他看成四阿哥一党。
被康熙训斥,也是因为兵部的事情。
一日康熙心血来潮,将十三召到跟前,询问兵部相关事宜,问的是前几年地方琼州黎民被逼起事的骚乱。
这件事发生在康熙三十八年,当时胤祥还没有入驻兵部,自然也就不甚清楚,康熙所问,他多是答不上来,康熙发了一通火,并斥责他“好逸恶劳,不学无术”,索性将他兵部的差事卸了。
革职的旨意隔天就发下来了,连着一起的,还有另外一道圣旨,却是让皇十四子胤祯接替胤祥,掌管兵部。
此事一出,举朝哗然,众人明里暗里,大都议论纷纷。
十三阿哥素来得蒙圣眷,恩宠有加,连拜祭泰山也派他代为出巡,康熙对他的宠爱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胤祥与四阿哥交好,从小就是跟在四、八两位阿哥后面长大的,关系匪浅,隐隐已经被归为一派,如今却在四阿哥党风头正盛之时被革职,这后面究竟有何深意,老爷子是不是想透过这一件事,告诫点什么?
“八爷,若您无意于那个位子,就万万不可再掺和进去了。”沈辙在得知消息之后立刻赶到书房来找他,开门见山便是这句话。
胤禩脸上不见意外,淡淡道:“子青勿急,先说说你的理由吧。”
“理由很简单。”沈辙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全然没了平日的斯文,抹抹嘴,这才道:“六部之中,首重户部,户部管天下钱粮,四爷经营打理了这么些年,户部就算不是他的囊中之物,也只怕遍布了他的暗线。其次是吏部,吏部在八爷手里,四爷自然无需担心,但也正是这个无需担心,反倒是让上面那位担心起来……再者还有兵部,十三爷刚刚接手,根基未深,但如今六部最重要的三部,尽在四爷之手,您与十三爷在四爷身边,隐然已是左右臂膀之势,如此一来,皇上还能放心么?”
沈辙说罢,叹道:“只因之前您不想争大位,子青也不是热衷名利的人,因而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等到皇上出招,才是恍然大悟,八爷切莫重蹈大阿哥的覆辙。”
胤禩点头道:“看来是这段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我将自己剔除在皇位之外,就忘了去看这些潜在的危险,如今十三被贬责,必是老爷子想敲山震虎,警告四哥。”
沈辙叹道:“正是此理,所以一旦皇上起了疑心,下一个要对付的,只怕就是八爷您了,唯今只有一计。”
他没有说下去,胤禩也兀自沉默不语,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茶香在鼻息间萦绕,午后的阳光自屋外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层斑驳光影,温暖得几近灼热,然而两人心事重重,显然也不觉得热。
半晌,胤禩抬起头,叹了口气,接上沈辙之前的话:“自污。”
沈辙点头苦笑道:“八爷聪明绝顶,必然也能想通其中关节,只是皇上那边,怕要费些劲,若是一个不好,怕是以为您借机要挟,又或恃宠而骄。”
胤禩不语,片刻方轻描淡写道:“当皇帝的儿子,真难。”
他活了两辈子数十年,到现在也没法完全摸清老爷子的想法,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年的自己才会失败吧。
沈辙摇头苦笑,谁说不是呢,他跟在胤禩身边这么久,看了无数勾心斗角,处处尽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饶是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幕僚,也觉惊心动魄,何况是身在局中的皇子阿哥们?
然而通往那位子的路上即便是如此遍布荆棘刀剑,也还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般争夺,说起来,他跟的这位八爷,可算是其中的异数了。
翌日下朝时,胤禩与胤禛并肩而行,旁人本想上前搭讪招呼的,见了旁侧的雍亲王,却都止了脚步,只是诺诺地站在一旁,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倒似见了阎王。
胤禩不由笑了起来,调侃道:“四哥好魄力,越发威严有气势了。”
胤禛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若不是如此,只怕要有更多的人要不请自来,就如当年的大阿哥一般。”
最后那句话声音极低,胤禩却听得分明,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心头暗叹。
大阿哥正是因为锋芒过盛,周围聚集了以明珠为首的一帮人,才会引得康熙下决心铲除这股势力,如今胤禛虽非有意,却隐隐成了超越于太子之上的又一股势力,这岂是康熙所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