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们挂了号在走廊上排队,宁冉才松开一直攥着我衣袖的手。我低头一瞥,原本蓬松的羽绒服袖口像刚过了水似的,皱成了一团。
我不免觉得好笑,说不定等会儿进去了,她会比我还腿软呢。
宁冉似乎也发觉自己有些紧张过头了,正了正脸色坐得笔直。然而没过几分钟就垮下来,悄悄地瞄我两眼,然后紧盯着诊疗室大门。
我们出门的时间比较早,排在我们前面的只有一个患者,而且问题应该并不太大,所以很快就结束了,轮到我进去。
护士刚到门口叫号,宁冉就条件反射一样站了起来,我虽然还坐着,心里却一直发虚。
诊疗室里面的味道实在不好闻,总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我强忍着胸口的不适,颤巍巍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主治医师是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大叔,正在写字台前给上一位病人写病历,听到身后的动静便转过来看了看,目光平静毫无波澜,似乎完全不在意刚进来的人有多紧张。
叫号的护士也没再搭理我们,在旁边准备着稍后会用到的工具。
宁冉紧跟在我旁边,见主治医师站起来拿起了我前两天拍的片子,便跟过去轻声问道:“大夫,拔这颗牙麻烦吗?会不会很疼啊?”
主治医师转转眼珠子,轻飘飘地瞟我们两眼,语气相当轻巧,可以说是不甚在意,出口的话却让我心里一阵发颤。
“不麻烦。先把牙龈切开,然后把牙齿敲碎,磨掉一小块儿骨头,把碎牙齿取出来,最后缝针就行了。”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我还小小的松了口气,等他讲完我背上都出了一层薄汗,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裤子,抬起头有些不安地和宁冉对视一眼。她显然也有点被吓到了,一副愣愣的样子。
在旁边做准备的护士好像看不下去了,端着一个塑料的小盒子放在牙科椅上,躲在口罩后面笑起来,“怕什么?待会儿打了麻药,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刚才还吓唬我们的主治医师也挂上了口罩一直闷笑,一边戴手套一边示意我躺好,“别哆嗦了,我尽量下手轻一点,争取两个小时内搞定吧。”
我心里已经完全凉了,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苦瓜还难受,只能老实听话在牙科椅上躺好,手指紧扣着身下的椅子。
宁冉好像是想要跟过来,走了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太对,赶紧停了下来。
大夫让我张开嘴,一手扶着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镊子在我嘴里一阵捣鼓,轻轻碰了碰长智齿的地方。我心里一紧,肋部传来一阵怪异的感觉,下意识就呜呜地叫唤起来,眼眶里溢出几滴生理泪水。
“哎呀,我这还没动手呢。”大夫看上去好像很正经的样子,这么紧张的时刻竟还有心情调侃我,“放松一点,对,嘴张开,准备打麻药了。”
由于张嘴的时间太长,下颌骨酸得厉害,我眼里的生理泪水越积越多,被牙科椅上面的灯光一照,视线都模糊了,只能隐约看见宁冉的影子。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大夫拿着工具在我眼前晃,然而这样一来触感就更加明显,大夫对我的牙做任何事情都会被无限地放大。
擦麻药的时候我还能忍一忍,直到他将牙龈切开,嘴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我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背部紧贴着身下的椅子,心脏就在喉咙口剧烈地跳动着,整个人僵硬得像毫无知觉的一块木头。
站在一旁的宁冉也跟着倒吸了一口气,甚至比我哀嚎的声音还要大。
我一直没敢睁眼,只能凭借耳朵捕捉周围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夫拿起了小锤子开始在我嘴里比划,不时还尝试着敲一敲,钝痛感令我整张脸都皱成了麻花,一直大张着的嘴也不自觉地就要合拢了。
“诶?怎么闭上了?赶紧张开。”大夫立刻喊道,还用小锤子轻轻扒拉两下。尽管下颌已经酸得快要撑不住,我也只好再次努力张大嘴。
宁冉在一旁看了许久,这时仿佛再也看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发颤,气息不太稳当地说道:“我,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然后便慌张地出了诊疗室,脚步听上去稍显凌乱。
我得庆幸她没有继续留在里面全程围观,否则等到结束的时候可能我们俩得互相搀扶着才能离开医院。
前面的这些步骤与之后比起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值得一提。
当耳边响起叮叮当当敲击牙齿的声音,鼻尖传来磨骨的焦糊味时,我才真切地体会到拔智齿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已经没有时间概念,并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从牙科椅上下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几乎都虚脱了,双脚踩在地上都是轻飘飘的。嘴里含着的止血棉花顶在脸颊上,像是肿了一个包。
宁冉在门口等着,听到里面的动静很快就推门进来了,很担心地上下打量我一番。
“好啦,我不是都说了不疼嘛。”我不禁在心里腹诽着,这个骗子。
大夫取下口罩,仍旧是那副淡定的口吻,“本来呢,我是打算让你住几天院的,因为你这个牙比较麻烦,相当于做了个小手术。”
我脸色一凝,生怕他又要说出什么话来吓我。
“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也无所谓,回去之后自己注意一点,不要吃太烫的东西。唔,可以弄一点冰块敷一下,或者买点冰棒吃。半个月之后来拆线。”
我总算能把心放回去了。
宁冉替我和大夫护士道了别,牵着我走出医院,一路上不时回头看看,视线一直落在我肿起的左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