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鹤明毕竟做过多年的司书,为人虽是正直单纯,不过,那些阿谀奉承的话,
承接得也非常得体,令刘哲带着满面的欢喜,与初入赵家时的态度大不相同,
赵鹤明微笑着挥了挥手,即有工人呈来以金丝镶边的数十册《文趣雅志》,
以及盛行黎殇大陆的女国画手杜枫的作品拓本,鹤明一并将其赠送给了刘哲。
“这,我们公差在身,可不能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刘哲赶忙推辞。
“哈哈,刘兄这是哪里的话,以文会友古来有之,这,可不是行贿啊。”
赵鹤明拱手笑道,两人推搡了两下,便遂了各自心照不宣的心意。
赵谧借着自己个头儿低的优势,瞥了几眼随从书记官手中的账本,
发觉赵家的考评项目全是红钩,心中喜不自胜,眼看这考评就要结束,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将书记官手里的账本吹动,下页的内容赫然显现。
小赵谧多么鬼灵精怪的脑袋,一眼便瞧见了属于辛氏炼矿的各项考核,
只见上面也全部画满红钩,甚至还比赵家多出了一项的“十贸实效”。
“十贸实效?是什么东西?爹爹似乎也没有考虑得如此多,
可别因为这个实效影响了我们总决选的成绩。”
赵谧略微挠了挠鼻尖,又见账本的扉页写着“刘哲”两个清奇好看的字,
她一时脑筋转得飞快,便将十贸实效的含义与刘哲的文字联系了起来。
“刘伯伯,谧儿刚才看见这位伯伯手里的账本,在扉页有个您的名字,
谧儿一时便被那种行书方法吸引,只觉得那字苍劲肃穆,与您的气度正相符。
您也看到了,我们的‘织女拓坊’建得匆忙,缺了许多名人雅士的字画装点,
刘伯伯既然是风水堪舆大家的传承,能写出那样美观的字体便很容易理解了。
谧儿想恳求刘伯伯为我们赵家留下一副墨宝,也为‘织女拓坊’讨个彩头,
只是不知刘伯伯肯不肯高抬贵手?嘿嘿。”
小赵谧乖巧诚恳的表情滴水不漏,言辞将刘哲说道面若桃花,神采飞扬。
赵鹤明望了一眼女儿的表情,也忙拱起手来将刘哲引向了一架织女笔。
“哈,哈哈,有趣啊,小谧儿,你这个小丫头鬼灵精怪的很啊,
是不是以为我们不会在‘十贸实效’那一栏为赵兄打钩啊?
哈哈,有趣啊。”
刘哲转脸看了贸尉们一眼,一群大人豁然开怀大笑起来,拍手念道有趣。
赵谧被人说中心事,小脸变得绯红,不过父亲却暗暗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言辞有节,捧人而不拍马,为人处世的大家风范,她也不知跟谁学的?
“不过,小谧儿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这十贸实效实则是由我们即时考评的。
意思也就是由我们现场指定一个适合项目,由十贸备选家族以最高水平达成。
我们去到辛家考评时,他家就为了向我们展示其冶炼铜铁的技术高超,
而准备了一场波澜壮阔的千人游猎大赛,将许多厚皮凶猛的野兽放入丛林,
他们打造的箭矢的确是尖锐锋利,三百米劲射仍有余力,令人过目不忘。
今日,我在赵家也见识了一个家族的成长,刘某还没有来得及提出实效的事,
这小谧儿竟然先向我出题了,哈哈,天意如此,那,刘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提个什么字好呢?”
问忠使刘哲落座在织女笔前,望着上面雕刻的仙界美景连连点头。
“谧儿觉得,我们的拓写机叫‘织女笔’有些不妥,
还请刘伯伯给它换个名字。”
“换个名字?那好,我看,就叫‘阿谧机’吧?”
刘哲向众人征求意见。
“好,刘大人起的这个名字,既以谧儿小姐的名字命名,
又以忠字十贸特有的商业特征正名,可谓是会心巧妙。”
随从的红衣贸尉们纷纷叫好起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书记官的红笔已经触及到了十贸实效那一栏的边框,
只差刘哲将那三个字拓写出来,便能完成对赵家的考评。
此番,辛家与赵家可谓势均力敌,然而,辛家并未拿出令刘哲心动的东西,
因为,只有那名追随他多年的书记官,清楚刘哲这一生的所爱正是写字,
落下这笔,月默城这个十贸备选的名额,可毫无悬念地要落在赵鹤明头上了。
刘哲兴奋地搓了搓手,按照周围抄书匠们操作机械的模样,摆开了架势,
将三个飘逸的字体“阿谧机”连续书写出来,眼前的履带顿时发出轰鸣,
条条履带略显沉重地滚动了起来,众人眼见那上面的字块由机械轴操控,
拓下了第一个龙飞凤舞的“阿”字,第二个字也随即生成,
“木”字与“几”子的比划也发出刺耳的爆音声,险险地聚集在了一起,
这一幕令赵鹤明有些心惊,虽然那些初来乍到的红衣贸尉没有看出什么,
但,他可看出了事情的不妙,但是具体是哪里不妙,他也无法说出口,
而且,这样关键的时刻,若是阻止了心花怒放的刘哲,才是真的不妙。
赵谧发现两个构成“机”字的比划组合完成后,竟然磨合着不肯落下,
便知一定是支撑字块的机械轴出现了卡顿的故障,心中凉了一截。
“咦?!这是?”
刘哲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怔怔地指着停顿在中间的“机”字。
“大人,也许是故障了吧。”
有贸尉在旁边提醒道。
咔!
本已故障停摆的机械轴竟然又动了一寸,
有些坐立不安的刘哲,不想放过亲眼见证三字拓成的过程,
他将规劝他远离织女笔的人推到了一边,目中晃动着期待的光影。
“若是拓不下来,你们谁愿意为刘兄负十贸实效失误的责任?”
刘哲对赵家充满了好感,不想让赵家在十贸实效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
他眼睁睁地看着机械轴又下降了一寸,堪堪停在放纸凹槽的上方,
过了许久,那个“咔”的重低音都不肯再次鸣响。
刘哲摇着头发出了苦笑,赵鹤明感到浑身长满了鸡皮疙瘩,
他看着女儿紧绷嘴唇的表情,知道她也是伤心难过。
“唉,赵兄,今日......”
刘哲不忍地看了一眼那个“机”字块。
突然,整架织女笔发出了剧烈的晃动,
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似的,上面的履带疯狂地转动了两下,
促使字块发出抖索颤动,那根连着“机”字的机械轴猛地下压。
嘭!
凶猛地将字块砸在凹槽里,
将纸张戳得粉碎的同时,
字块狠狠地戳穿了铁打的机身,
其上的字块纷纷通过机械臂猛烈弹射下来。
嘭!砰砰!
金属字块仿若劲弓射出的流矢。
咻!
脸上露出惊悚表情的刘哲,被一枚字块打中脑门,
脑壳顿时被掀开来,脑血流了自己一身,就此惨死赵家,
红衣贸尉们发出恐惧的惊叫声,从拓写工坊里逃了出去。
那架失控的织女笔仍在原地跳跃,似乎它内里本身精妙的构造遭到了破坏,
此时,正一格压着一格,发出齿轮错位磨合的鸣响,各个部件都弹飞出去,
那些腿脚稍慢的抄书匠与工人,不少被锋利尖锐的机械轴切断了腿脚脖颈,
鲜血四处飞溅,好好的笔墨作坊血漫地板,赵谧怔怔地立在零件崩飞之中。
紧接着,剩余的十九架织女笔都一同出现了问题,各个发出卡顿的声音,
似乎是商量好了似的,将组成自己的零件全力抛出,赵鹤明惊叫着去拉女儿,
却见她像傻了一样,灌铅似的不肯移动半步,噌!噌噌!
字块锋利的尖角划破了赵谧的脸颊,划破了她雪白的皮肤,
亦是划破了赵家晋升十贸所有的幻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赵谧发出凄历的哭喊声,与机械的拆分声融为一体,像丧钟般惨然。
暴风骤雨般的零件打击终于停止,坊间只有一地的零件与尸体残骸,
它们变得鲜血殷然,与尸体的余温缠绕在一起,变成了噩梦一般的记忆。
赵谧哭喊着爬过地狱血池,她扑到刘哲已经变凉的尸体面前,
发觉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脸部已经完全变形,一个“死”字烙在脸上。
忠字十贸问忠盟问忠使刘哲,竟然在十贸考评时惨死于家族工坊内?
这等恶劣事件,几千年来大约是头一遭了。
赵谧失神地抓着散落于地上的零件,迷茫的眼神突然被零件的状况惊呆,
她豁然发觉这些铜铁器中间有许多蜂窝状的小孔,正是炼矿时的残次品。
“爹,爹爹!锻造工坊的人坑了咱们哇,竟然把残次零件卖给了咱们!”
赵谧扑进震惊无比的父亲怀里,赵鹤明忙举起一块零件左右端详,
发觉在比较完整的零件外面,涂抹了一层类似铜铁颜色的涂料,
用手一抠便能将其扒拉下来,露出里面蜂窝状的劣质铜铁,
他愤怒地将零件砸进血池中,瞪着血红的眼睛将赵谧推向一边,
大踏步地冲出了工坊,他为了考评准备的洁白长袍布满了血痕,玉带偏斜,
他像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似的冲出了大院,想要质问究竟是谁欺骗了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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