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拾了很久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只是声音发颤,“哦,对了。明日东皇先生要进宫替韩兄作证,你护送他去罢,我另外有些事情......就不相陪了。”
西门厌的拳头紧握,指甲抠进掌心,血液沿着指尖流下,“子房,我情愿你痛骂我一顿。”
张良摆摆手,勾出疏远的客套笑容,自己都觉得讽刺,“莫要这样说。你如今平安,还有了妻室,我为你高兴!”
悲到极致,便也麻木了。
那晚的明月惨白,扼杀了他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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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皇释的出面之下,韩非总算得了个清白。解了足禁不说,韩王还拨了一批银子给他,拿来修葺府邸用。算是个补偿。
至于姬无夜,身为一国将军诬陷王室公子,知法犯法,轻则罢免官职,重则锒铛入狱。但韩王终究是个软弱的庸主,害怕姬无夜被逼急了起兵造反。于是只削了他五万的兵权,其余的二十五万人马还是完好地攥在他手里。
但姬无夜却不认为这个刑罚轻,一次就夺他五万兵权,这样的事情再来几回还了得?越想越是气愤,只将韩非当作手里的杯子,捏碎一个又一个。
再说到张家,祠堂里,五年没受罚的张良又跪进去了。原因是他外出五日,没有知会张开地,连若离也不知晓。张开地以为他出了事,火急火燎派家仆去找,连秦楼楚馆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人。
所以,当张良突然完好无损回来,无伤无病,张开地崩了好久的脾气终于爆发,大手一挥,让他去祠堂跪立思过。
顺带着,老头子当晚也终于得以睡一个安稳觉。
“昨夕何夕,君我同途......今夕何夕,君已陌路......”张良望着地板前的自己的影子,眸中一片空寂。
他的夙念很深,说难听点儿,便是不洒脱。很多事情本该风过无痕,再去追逐既没有结果,也没有意义。
但在这一点,张良始终不通情理。
好比断了弦的纸鸢,常人多半随它去了,任由它飘在空中,或是落到远方的地上。张良却舍不得,他说:
“即便我追赶不上,它也一定会带我去到另一个地方。我会遇到不一样的山水,不一样的人家,不一样的风花雪月,不一样的叠嶂云烟。然后在那里邂逅一个故事,足以让我品味一生。”
他有点浪漫主义,而且很是固执,偏偏周围的人却都潇洒不羁,衬得他十分小家子气。
大抵,他便是这样一个小家子气又爱计较的人。
这样其实不好,拘泥过去就很容易停滞不前。但怎么改,他却惘然不知。索性就不好下去,等到在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再伸开手去摸索,看看有没有穿透墙壁的办法。
一番风雨总算告了段落,韩非还是王室的九公子,算是因祸得福,韩王终于注意到他这个不起眼却能让东皇释出面作证的儿子。
西门厌回去复命时,韩非注意到张良不在,便问他去向。
西门厌把他们在山林间的对话隐瞒,将之外的经历都简单交代了一下,总的说下来,也称得上“尽忠职守”。
韩非却将眉头沉下来,凝望着他,“我收你做暗卫,原以为是伯乐相马。”顿了顿,又道,“不料,却引狼入室。”
“啪”!
空气中仿佛断了什么东西,声音尖锐。
韩非并不明确知道西门厌与张良的事情,但他察言观色,明显看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甚至超过他这个打小就认识的“韩兄”。让西门厌单独跟张良去苍山只是为了试探,结果不出所料,张良果然十分反常。一番奔波之后居然没有随东皇释入宫,反而一头脑扎进相府,把自己关起来不作声。
聪明人之间交谈是不用把话说透的。
西门厌明白韩非已经看出端倪,于是也不隐瞒,回道:“入了室的狼已不再是狼,没有獠牙利爪,不会有威胁。”
他与张良,如今已是鱼鸟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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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逐渐有了温度,树上的知了也叫得勤了。有钱人家的小姐已经摇上了圆丝扇,掂在兰花指上,在小舟里掀开一角窗帘,偷看湖水里冒出尖角的荷花。
张良在相府歇息了十日,基本都在自己的小,看累了便拿一支洞箫吹奏。洞箫的声音很空灵,呜呜噎噎,有种看穿尘世的孤寂感。张良吹奏的时间一长,便有种跟洞箫融为一体的错觉。红莲本来邀请他一同去泛舟游玩,听到他哀伤的箫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让若离跟着去。
当晚,若离如丧考妣地回来,说他发现红莲喜欢上一个白头发的男人,很喜欢喜欢。
他......很难过。
张良一听,只得苦笑。如今是仆随主人,同病相怜了。
倒了一杯甜酒给他,这是之前韩非偷偷藏的,埋在梨花树下。韩非说王宫里管得严,只能在相府才有一丝闲暇,就在梨花树下埋了好几坛子。一只没机会喝,刚好便宜了张良和若离。
“若离,甜酒是个好东西,不会醉人。饮个几杯,很多想不开的事情,自己就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