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迷了路……然后我看见你站在斑马线的一头……嗯,”莱克斯轻声说,“你知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很有兴趣听你讲。”卡尔说。
啪嗒。
皮带的金属扣砸在木地板上,这一声响在寂静中比白纸上的黑点还要醒目。
“看那,是卡尔.艾尔。”莱克斯说,吞了一口唾沫,几乎要被自己急急忙忙的吞咽呛住,“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感谢老天,他是一个人。”
“我很乐意将它视为‘我爱你’。”卡尔低声笑,“你想要灯开着还是灯关着?嗯?”
莱克斯意识到他的心和他的身体一样摇摇欲坠,意识到他其实从未拼尽全力地拒绝过什么。他意识到他贪恋这样的气息,尽管他根本看不清身上那个人的面孔,但他知道对方是谁。
——他知道对方是谁,对方也知道他是谁。
“显而易见,‘我想要’什么不重要。”莱克斯忍不住反唇相讥,“灯开着还是关着?这就是你给我的所有选择吗?非常感谢。我想要穿上裤子。”
“下次你可以穿着裤子。”卡尔说。
他停顿了一下,喉间泄露出一点笑音:“我给你的选择可不止开灯和关灯。你还可以选择摘掉或者不摘掉我的眼镜。”
这句话像战斗中的第一声枪鸣,和谐的表象、融洽的面具、微妙的平衡被第一个鸣枪的人撕裂,寂静中,他们的呼吸发出长长的啸响,犹如古井中回荡的风声。
沉默的野兽吞食了他们。
但在沉默的腹中,身体依然在发热,手指依然在游动。
“关灯。”莱克斯的声音暴君般严酷,“低头。”
卡尔偏着头凝视了莱克斯几秒。
空气凝固,时间暂停,卡尔惊异地发现莱克斯的身体居然可以在一瞬间里僵硬到这个地步,僵硬得像一条泛着白边的地平线,像一种未知的硬甲生物。
他可以轻易突破所有地平线,刺穿硬甲的外壳,但他并不喜欢这么做。
时间和习惯让卡尔不对莱克斯的变化感到讶异或者悲伤,他心里也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他太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和莱克斯在想什么了,他等待刺痛变成阵痛,最后将阵痛视为一种寻常。
他猜测到未来的脉络,也心甘情愿地接受它们。
“我总是乐意听你的。”卡尔说。
灯光熄灭了。
窗户还开着,然而窗外的亮光只令室内的情境影影绰绰,人类的眼睛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看清什么,莱克斯能得到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卡尔冲着莱克斯垂下头。
像是皇帝加冕,像是引颈受戮。
莱克斯的心脏在胸膛里违背了他自己的意志,他屏住呼吸,抬手去取卡尔的眼镜。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脚在发抖,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但他的动作毫无动摇,手指真的触碰到那纤细的金属边框时,他经受不住般掉出几声被他收拾得很好的急喘。
卡尔的一只手掌握住莱克斯的后颈,莱克斯却在为他另一只手的动作而焦躁和紧张。
悉悉索索的声音并不大,但从身体的内部传上来就显得格外清楚。深处被搅动出气泡,气泡又上浮,在他的耳边爆裂开来——即使有着这样的干扰,莱克斯仍旧摘掉了卡尔的眼镜,把它远远抛到一边。
那玩意体积太小重量又太轻了,落到地上几乎没有多少动静。
多奇妙,它原本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东西的,它在游戏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重要程度甚至不比游戏中的任何一方轻微多少,卡尔失去了他的眼镜,就像罗宾汉失去他的帽子和面罩。
剥离了保护色,眼镜之后的卡尔.艾尔究竟是谁?
……仅仅在此刻,那不重要。
卡尔用手指困住了莱克斯,像上了饵料的鱼钩深深地勾住鱼张合的唇口。
他向莱克斯展示了自己的细致和耐心,一丝不苟地摸索和记忆着莱克斯的反应,而莱克斯,出于某些原因,他在这整个过程中保持着完全的中立。
他大口呼吸,汗水从他奔涌的血液中沁出体表,又经由卡尔的手指遍及他的皮肤,他竭力维持了自我的平衡,对那些接连不断的入侵,他既不抗拒,也不承认。
“……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卡尔喃喃地念,“……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
“你在、说什么?”莱克斯咬着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