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欠下的债只能通过死亡偿还,你们还不明白吗?”
“……”
卓浮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对方刀锋般的视线,居然感到了一种无法忽略的窘迫。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因为……无法反驳。
身为研究院的院长,没人比他更清楚人类现在的成就是如何取得的……又有多少流血被遗忘和忽视。
他们前进的每一步,踩着的都是异族的累累白骨,是洗不净的漆黑罪孽。
温瑶缓缓开口道:
“所以在发现巨龙无法按照你们的心意净化大陆之时,你们选择了使用那条火龙留下的尸骨,在血月降临之时开启封印,对么?”
黑袍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穆珩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表情,缓慢地摇摇头:“不。”
“是你的其他同伴,对么?”
没人比他更清楚,龙的尸骨对于这个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倘若黑袍人能够选择,他永远不会利用龙的尸骸举行仪式……但是对于其他的异教徒而言,龙的骸骨碎片只不过是蕴藏着庞大力量的媒介道具而已。
“……那又如何?”
黑袍人用阴恻恻的语气说道:“只要能够完成仪式就足够了。”
“即使代价是那条龙的灵魂?” 穆珩的视线落在对方的面容之上,冰冷而探究的目光仿佛带有穿透性,审视着眼前的黑袍人,缓慢而好奇地询问道。
“……”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黑袍人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被不正常得来的漫长岁月摧残扭曲,他的面孔被强行借来的强大力量腐蚀,他的视力被超过力量极限的仪式摧毁,像是正在分崩离析的土石,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衰竭的边缘艰难挣扎。
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头发垂下,遮挡住他的神情。
像是行将就木的朽树,又像是濒临崩溃的石柱。
穆珩一步步缓缓走上前。
隔着薄薄的一道玻璃,他深深地注视着和自己只有数寸距离的人。
又瞎又残。
在九百年的仇恨中磨掉了所有属于人类的特质。
“龙焰能将龙的灵魂从法术的禁锢中解放。
否则,他的灵魂会被永远绑缚,承受漫长的遗忘和痛苦,并且在你死后,他的残躯仍然会被一代代的人类利用,买卖,榨干其中的每一寸利用价值。”
穆珩的嗓音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看似残酷的语句但却如此真实,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种事情注定会发生。
黑袍人仍旧沉默着。
但是,他身躯却随着穆珩的声音激烈地战栗起来,像是那已经开始崩溃的残骸再也无法撑住过于强烈的情绪爆发一般。
强烈的仇恨和痛苦几乎冲破他的身躯,幻化成尸体,咆哮叫嚣着杀戮和毁灭。
穆珩垂下眼,湛蓝的眼瞳深处波涛汹浪涌,几乎显得尤为黑暗:
“或者,你可以阻止这一切。”
*
时安带着那个卷轴来到了自己苏醒的地方。
龙焰带来的焦痕还没有完全被抹去,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灼烧过后的气味,头顶的黑雾缓慢地涌动着。
其他三只魔物忐忑地注视着时安:
“大人,您……您有把握吗?”
时安想了想,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根据现在已知的情报,深渊和大陆之间的通道大概是被大陆那边单方面封闭的,这也就代表着从大陆到深渊比起从深渊到大陆要简单的多。
所以……只能先试试了。
他将手中的卷轴铺在地上,半阖的一线眼帘中流淌着金红色的火光,繁复古老的语句从他的口中吐出。
空气间黑雾盘旋,魔力波动从荒原间扩散开来。
三只魔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不过,深渊中紧张的可不止有它们三个。
荒原之外,深渊种们从漆黑的岩缝下钻出,无数只眼睛定定地看向荒原的方向,它们大多数并没有信仰的概念,但是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深渊种就像是心意相通一般,开始在心中祈祷——
求求了,一定要成功啊!!!
头顶的黑雾缓缓裂开了一线天空,一抹暗淡的白光照射进来,落在少年的前额上。
银白色的鳞片在黑暗包围下闪烁着微光。
所有的深渊种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凉气,喜悦的光芒在它们的眼底一点点地升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祈祷居然真的有用了!!
这个魔王终于要离开深渊了!!!
解放了!
自由了!
但是,下一秒,某种无形的力量袭来,那道缝隙迅速地合拢,白光消失,只剩下一片汹涌黯淡的黑雾。
“不——!!!”
希望在最后一秒被戳破,深渊种同时发出绝望的哀嚎。
时安刚刚从冥想状态中回过神来,就被四周此起彼伏的嚎啕声吓了一跳,疑惑地问道:
“这是怎么了?”
“咳咳。”
魔虫清了清嗓子,飞过来打圆场:“那个……,它们大,大概是舍不得您……”
时安有些感动:
“真的吗?”
魔虫:“……”
您这话让我怎么接?
它清了清嗓子,急忙转移话题:“所以呢,大人您成功了吗?”
“没有。”
时安沮丧地摇摇头:“以我的力量,确实可以勉勉强强在深渊和大陆之间撕扯开一条缝隙,但是……”
“但是?”
“但是……在那么短时间内,我找不到落脚点。”
时安叹了口气。
这个卷轴上记载的,其实本质是伪造一次从大陆举行的召唤仪式来欺骗法则,所以虽然是他使用自己的力量试图离开深渊,但是对于法则来说,整个动向的过程却是相反的。
这种蒙蔽虽然可以完成,但是却必须有一个锚点。
上一次召唤时,人类时安就是以自己的灵魂为锚点,才将他从深渊带到大陆之上。
不过,由于那次的魔力消耗也必须由对方承担,所以在时安苏醒之前,他的灵魂就已经被扯碎了。
“那……那这可怎么办?”
魔虫皱起眉,绞尽脑汁地思考。
时安摇摇头,神情落寞:
“……我也不知道。”
*
穆珩扭头看向黑袍人:“这样就可以了?”
黑袍人露出一个扭曲而阴冷的微笑:“是的。”
“但是我不保证可以成功。”
他的眼珠被阴翳覆盖,里面有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最多不过是你的灵魂被陷入深渊与大陆之间的夹缝中,然后被碾的粉碎而已……你的魔力在那个地方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一旁的温瑶下意识地用手掌攥住了卓浮的胳膊。
卓浮被对方过分有力的手劲掐的龇牙咧嘴:“……祖宗,轻点,求你了。”
“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也是有的。”
黑袍人缓缓走上前来,用单只的灰蒙蒙眼珠注视着穆珩,嗓音嘶哑:
“前提是,他想回来吗?”
穆珩的眸色微动,他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黑袍人毒辣的视线落在穆珩的脸上,他那张厉鬼般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没想到啊……你就连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清楚——”
“总之,所有的危险我都告诉你了。”
黑袍人缓缓收住大笑,但是嘴角仍然诡异上扬,似乎十分享受对方的痛苦一般:
“如果对方并不准备回来,你就完了,你的灵体要么被碾碎,要么会被永远困在深渊和大陆的缝隙之间……你确定还要继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