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振林压低声音:“二哥,你去大队办公室,给镇里h县里打求救电话。我不能走,我一走,人心会动。”他声音更低:“把情况说严重一点,就说快决堤了!叫他们赶紧救援。还有,给冬子他大伯建国也打,叫他带人从大学城工地上过来,咱村在那还有几十号劳力打夜班!拉上砂石!村里这点,不够用!”
吕冬的大伯是老的镇建筑站,也就是县建筑三公司的工程师,工程兵退伍。
“镇上h县里这个点可能没人。”吕冬适时说道:“大学城十来里路,一顿饭功夫就到,先给大伯打。”
打电话的去了,铁公鸡带人抬着六七个大笼子赶了回来。
这些大号鸡笼子两人抬一个,用粗铁丝制成,相当结实。
不过,刚从鸡棚里抬出来,上面还沾着鸡屎,河堤上一时间臭气弥漫。
但这是救命用的,谁管那些。
铁笼子一到,堤上立即忙起来,吕冬弄了把钳子,先把鸡笼朝上一层拧开,招呼人往里面放沙袋。
装满的水泥编织袋,塞了十几袋子进去。
等堆满沙袋,吕冬和铁公鸡等人再用铁丝绑牢,众人挂上绳子,顺着河岸外沿,缓缓放下去。
噗通——
水声中,铁笼子稳稳落进预计的位置。
“好使!”吕振林大吼:“继续!”
吕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仍旧跟铁笼子较劲,一个个沙袋传上来,装满铁笼子,然后送进水里,堵在河堤缺口上。
几个铁笼子下水后,多辆卡车开来,吕家村几十号人从大学城工地赶回,还带来了重要的救灾物资——砂石和水泥编织袋。
忙碌到天边亮起一道线,利用防洪铁鸡笼的阻碍,河堤内侧堆起了厚实的沙袋堤,就连河堤外侧也堆了三层。
内外加厚加固,出问题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
留下足够的观察人手,吕振林让众人赶紧休息,因为水位没降低,接下来还有硬仗!
吕冬下河堤,摘掉矿工帽,找水桶涮了把手,从孙庆海送来的饭箱里拿了个包子,坐在路边的一个沙袋上开吃。
周围不少人或蹲或坐,不知滋味的狼吞虎咽,一晚上忙碌,早已耗光肚子里存货。
但比起之前的紧张,此时气氛轻松,还有笑声响起。
吕冬啃完包子,在快变成土黄色的t恤上抹了把手,看了眼东边的亮光。
已经四点多了!
这段河堤保住了,洪水还没退,后续会怎么发展,吕冬不清楚,但只要河堤不倒,吕家村的人心理防线不会崩,就能团结、乐观,挺过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旁边:“我听你三爷爷说了,做得不错。”
吕冬下意识站起来:“大伯……”
吕建国一脸严肃,上了前面的卡车:“走!去拉沙石!”
吕振林从堤上下来,停下脚步,拍了吕冬一下:“混小子,长大了。赶紧回去休息,这水一时半会消不了,还要靠年轻人顶。”
吕冬微微点头。
三爷爷刚走,无精打采的铁公鸡下了堤,两步一回头,似乎还在看大堆沙袋下的鸡笼子,手腕上挂着的收音机只剩下杂音,电台没节目了。
“村里会报销。”吕冬忍不住提醒:“三爷爷还能亏待?”
铁公鸡叹了口气,突然说道:“冬子,你铁叔看错人了。建军是英雄,你小子也不赖。”
吕冬只能沉默,未来……不能再走曾经的老路。
第4章 男人的保证
天光大亮,大部分人暂时回家休息,只留下少数值守,吕冬没有去果园,沿着河边的路进了吕家村。
他想先到老屋看看。
村里是典型的水泥路,前阵子下过雨,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烂泥没过脚腕。
太东省属于人口大省,经济总量连年位居全国前列,泉南是省会,去年还晋升副省级城市,紧挨着泉ns区东侧的青照县,在泉南所有县里,始终排在第一,多份全国百强县名单中,也能在八十名左右打转。
就连太东省和泉南市全力打造的大学城,都在青照县境内。
按照正常发展,再过几年,青照县就会改为青照区。
但年代和社会大环境摆在这里,哪怕以青照县的经济,硬化道路也只到了各村村口,村里情况较好的,能自己补贴一部分,修条村中主路。
吕家村硬化了主路集街,从村南口到北边青照河新桥闸口,过了桥就是马家村。
这也是古时候青照县的官道。
吕家村历史悠久,吕家的家谱能追溯到明朝早期,由洪洞大槐树迁来。
随着时代发展,这条官道早已变成乡村道路,吕家大集的一度繁荣,也淹没在时代更迭中。
吕姓聚居在村西,像他大伯这样撑起村庄的一辈,大都批新地基去村南盖了新房,吕家街基本是些老屋。
吕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烂泥路上,看着老街上的青砖房子,如果凌晨决堤,这一切会在汪洋浊浪中化为废墟。
来到老街南边,吕冬轻易找到了自家老屋。
跟老街大部分房屋类似,老屋以条石为基,青砖砌墙,青瓦盖顶,遍布岁月刻痕,不见古朴,只有衰败。
屋顶长有杂草,随风而倒。
大门油漆脱落,虫蛀明显,门梁上挂着块干干净净的红底黄字木牌——光荣人家!
默默看了一会,吕冬目光落在锁住门鼻的大锁,略作回忆,在左边墙上抠出一小节碎砖,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农村不少人这样做,主要是穷的没啥可偷。
进门,有裂纹的老影壁被粗铁丝捆住好几个地方,拉在后面粗壮的香椿树上。
香椿树的枝杈和影壁之间,绑着小臂粗细的木棍,悬挂着面粉口袋缝成的自制沙包,上面隐隐有拍打印痕。
吕冬过去,嘭的打了一拳,沙包晃动起来。
大堂哥吕春退伍转业到派出所时,教过几次军体拳,中二少年受电影电视影响,弄上沙包瞎练,其实啥也不会,打架始终靠王八拳、力气大、敢下手。
这些年没少惹是生非。
回头想想做过的傻事,臊得慌。
老娘回了果园,不在老屋,吕冬关好大门,来到压水机边,倒上引水,用力压水。
村里早通了自来水,但只在早上和傍晚放水。
有时拉闸限电,傍晚就不放水了。
水位暴涨,没费多大劲,铁皮桶就满了。
吕冬脱掉脏衣服,扔进铸铝大盆中,拿起舀子,舀水冲洗身体。
一道道黄色的泥水,顺着铺地的青砖流淌。
手上的伤早已不疼,对农家放养长大的孩子来说,不算事。
清洗干净,穿上双拖鞋,吕冬先去他住的东屋穿衣服,仍然是一中夏校服和粗布裤衩。
屋内布设简单,用两条长凳外加三块木板支起的单人床,漆成棕色的桌子和凳子,还有一个父母结婚时买的大立柜。
双开门的大立柜,中间有半身镜,吕冬穿好衣服看了眼:小伙子高大强壮,长得不赖,就中分又土又傻,像刘魁胜。
貌似在学校也有个魁胜的外号。
转身准备走,注意到了墙上的古惑仔海报,吕冬毫不犹豫全撕了下来,反倒是两张动画海报下不去手。
那是充满正气的红色机器人和满身邪恶的白色机器人。
吕冬收回手,将古惑仔海报团成废纸,留下了柱子和天哥。
出了东屋,吕冬把废纸扔进旧涂料桶做成的垃圾桶,也将无知扔掉,然后进堂屋,伸手抓住拉线,拉亮电灯。
偏黄的灯光洒满全屋,堂屋布设同样简单,两把大椅子中间是黑色八仙桌,桌子下面塞着用来吃饭的圆桌,陈旧的马扎堆放在墙边。
东西两边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高低柜上放着青瓷圆罐和白瓷茶杯,玻璃抽拉门后面,还有一摞青瓷碟子,带着丝古色古香。
这不是老物件,字画是吕冬去世的爷爷在八十年代末所书所画,他早年间当过中学老师。
书画挂在墙上时间长了,画纸和装裱明显泛黄。
瓷器吕冬也有印象,十岁左右时,程立峰的表哥搞来外贸陶瓷,便宜精美结实,附近村不少人买过,但很快被打成投机倒把,那人后来去了南方,再也没见过。
这家里没有真正的老物件,或许以前有,但破四旧时全都砸光烧光了。
八仙桌正上方的墙壁不同一般人家,未曾挂中堂,而是一个黑白相框。
相片中的人头戴大沿帽,坚毅的目光凝视远方。
吕冬跪下磕了个头,眼神渐渐聚拢坚毅,就像相框中的男人一样。
“我会撑起这个家!”吕冬心念前所未有的坚定。
堂屋陷入沉寂,简易的家具衬托的是一个男人的保证。
吕冬拉灯离开堂屋,回到东屋倒头就睡,一晚重体力劳动带来的疲惫,让他迅速进入梦乡。
心中挂念水情,这一觉睡得不长,吕冬起床后,太阳还挂在正东方。
简单洗漱过,吕冬锁上门,出了村北,上河岸。
沿河岸去果园,青照河水势仍大,昨晚天黑看不真切,如今放眼望去,将大片水葫芦不断往下游送去的黄色激流,距离堤顶也就一米,咆哮的洪水猛兽就在脚下奔涌。
河岸对面,马家村也有人值守,那边承受的压力同样不小。
来到昨晚奋战的地方,李文越就坐在沙袋上,紧盯着河水堤岸。
“你没睡?”吕冬停下来问道。
李文越头发垂落,习惯性甩头,带着无奈说道:“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昨晚除了敲锣叫人,啥都没干,村里这情况,总要出份力。”
两人光屁股一起玩到大,从育红班到高三全是同班同学,他有话就说:“你转性了。”
吕冬翻了个白眼:“我也有靠谱的时候好不好!”他赶紧转话题:“有没有好消息。”
“刚三爷爷来过,他说上面打电话了,水库不会再提闸。”李文越说话声音不高:“暂时保持现在流量。”
他突然笑了:“还件事,咱宁秀镇镇长一早从县城过来,车在高速路桥洞积水里趴窝,后面车全给挡住了,建设叔带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