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将不会忘记诸位之功,奏报之中定会向上禀明。”周刚守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百姓的同心协力,众志成城下,他们长阳城的城墙变得坚不可摧。他也是第一次瞧着县太爷顺眼几分,往日这位不作为的九品小官,只会装糊涂抹稀泥。“本将也在此代表长阳守兵,感谢陈大人相助之情。”
“呵呵,不敢,不敢,下官应该做的。”陈县令抚着大肚子笑了。
可平静没过多久,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敌人的号角声又起。
匈奴人死了一名战将,又派来一名战将,这位吸取前者经验,先用投石车开路,第一波就是大强攻,打得定国公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先行撤下墙头。
昨日一堆“功臣”,全都站在路口远远观望战局,徐掌柜问县太爷:“大人,咱们怎么办?”
陈县令哪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今生唯一愿望就是在任时多捞些银子,等年龄大了,回家乡当个富家老员外。
“匈奴五千多人,昨日咱们杀了两三百人,也不过是他们总人数的一个零头。”王管家眉宇间带着沉重,“投石车攻城威力大,可大石难取,离这里最近的山也有二里地,运输不方便。怕只怕匈奴有人琢磨出如何使用投石车定点投射,这样一来,城墙被攉开一道口子,也并非难事。”
赵元嵩:“所以,在这之前,咱们得想办法毁了投石车喽?”
陈县令看着从城墙外飞进来的三人合抱大石头,哆哆嗦嗦问道:“长阳还守得住么?”
王管家:“只要再坚持一天。”按原计划,冯玉林率天罡军已到屏录关了,估计明日会对玉屏关展开攻击,来一招围魏救赵。
投石终于停歇,城下转来战马嘶鸣,箭矢破空,喊杀之声。城墙掩体后,定国公大手一挥,“上城墙!”一群军士“呼啦啦”快速就位。
百姓民壮们似乎在昨日的战斗中找到了信心与血性,他们不用人招呼,拿着烧火棍、长板凳、菜刀等就要上城墙。昨日没有出现的女人们,也有出来帮忙的,她们拆解着棉被,将棉絮浸在油中,后又捞出来裹在箭尖上。
匈奴人豪华版攻城梯已被烧毁,这次他们使用的是简易版,碗口粗的两根木头架起的梯子,由四人抬到城下,后面的人在其弓箭的掩护下,向上攀爬。因某些墙垛被投石车摧毁,不好做防御,这时便出现防御缺口,周刚与邓勉见势不妙,一人执刀,一人持矛,像阵风一样扑了过去。
赵元嵩也没闲着,和民壮们一起往城墙上运酒。
战场上的厮杀没太多花哨,全是最简单的劈砍刺杀。赵元嵩等人尽量避开激战人群,向梯子上洒酒。可匈奴人早有防备,一名持刀的匈奴人,瞪着大眼睛挥舞着大刀向赵元嵩砍来。赵元嵩惊慌后退,却被身后的碎石绊倒,再想躲已经来不及,眼看那刀就要落在他头顶,他心道:要死了么?还没等到男神回来,好不甘心啊!
就在这时,他看到匈奴人身后的邓勉,竟像只矫健的豹飞扑而来,用长矛狠狠穿透匈奴人的后胸,他左腰用力,带着手臂向上挑动,将这死透的匈奴人直接挑落到城下。
赵元嵩抹了抹溅在脸上的血,傻傻望着他。
邓勉崩着一张脸,没了往日的夯与熊,仿佛瞬间长大了好几岁,他上下打量他,“受伤了?”
赵元嵩摇头。
“没受伤,就别傻坐在这儿,快去点了他们的梯子!”他一脸嫌弃之余,还回手一矛敲在另一匈奴的颈侧,“咔吧”一声,赵元嵩仿佛听到了颈项断裂声,那匈奴没来得及哀嚎便倒在地上。
赵元嵩:“……。”行吧,定国公府人都凶残,所以他应该更凶残些才能自保。
第40章 长阳关之战
在邓勉几位兵哥的掩护下,赵元嵩与几位民壮将酒水洒到木梯上。如何避开飞来箭矢在城墙上穿梭,赵元嵩有经验,他指点其他人道:“小心,身体再矮些,要从墙垛口泼酒的话,你们先看好,再伸出手去泼,可别将头伸出去。”
被他抢救回一条命的人拍拍胸口,对他表达感谢。
俗话说,同窗情、同袍情是最真挚,也是最让人终身难忘的感情。城墙奋战这几日下来,邓勉对赵元嵩的看法有了彻底改观。尤其在昨晚,他从袍泽口中听到小纨绔那首《无衣》,更是知晓京都传言纯属瞎掰,他能站在城墙头吟唱出激发士兵们同仇敌忾的词,怎么可能是个不学无术的?若真要给他安上纨绔头衔,那他也是有文化的小纨绔啊!
邓勉书读得少,性子直,他并不会像赵元吉那些书生,深究赵元嵩的词是否押韵合辙。他只知这首词应情应景,在战火纷飞中,他看到听了词的士兵们慷慨激昂地喊出同生共死的决心,士兵的士气在伤亡不断增加的情况下噌噌大涨。
邓勉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接纳了赵元嵩为定国公府一员。
可能是匈奴人昨日吃过大亏,见城墙上又洒下烈酒,他们马上撤退。陈县令拄着从衙门里带来的水火棍,后背贴在内城墙垛边上踮起脚跟,隔着一丈宽的城墙眺望城外,兴奋又激动叫道:“匈奴人退了,匈奴人怕了咱们的洒酒计!”
定国公与周刚听他叫喊,合力制住一名爬上墙的匈奴人,将他当作护盾,抵在墙垛口下望,才看清匈奴人像退潮般迅速撤离。而且,他们边退边射箭,掩护着攀在梯子上的敌兵滑下梯子,平安与他们汇合。
赵元嵩觉得奇怪,按理来说,我方使用洒酒、泼油、火攻,波及面积也很有限的,他们躲开墙根就好,没必要退出箭羽射程外,退归退,他们竟还井然有序地变幻队形,形成几小股箭矢冲锋阵,好像隐有蓄势待发之势。
赵元嵩不懂兵法,凑到定国公身边问道:“爹,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好不容易冲到城下,就算怕了咱们的烈酒烹油,也没必要退出那么远吧?重新列队冲锋,不是还得受一遍咱们的箭羽?”
神情一派轻松的陈县令,拄着水火棍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小公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匈奴人也是有害怕的时候,他们畏惧一切超出他们想象之事,咱们洒酒计……呃,不,是烈酒烹油……嘿嘿,小公子给起的名字就是霸气。这烈酒烹油定是他们无法破解之法,故而他们是真怕了!”
长年生活在边关,陈县令对敌人的风俗习惯多少有些了解,当下卖弄起来。
大冷天的,周刚衣袖捋到手肘,染血衣衫被他扯开露出胸膛,身上皮甲只剩腰腹以下,他手中大刀卷了刃,单手将制住的匈奴人丢下城墙,也认同道:“陈大人说得在理,别看匈奴人狠起来像豺狼,但他们都有一颗敬畏鬼神的心。”
赵元嵩却觉得不对劲,但他不懂兵法,也是第一次参加战斗,要说这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清。
定国公久久不言,一直紧盯着匈奴人动向。他发现匈奴人刻意让开几十丈外的投石车,顿时一愣,回身对一众军民扯着脖子大喊道:“快撤,下城墙,匈奴人又要用投石车了!”
陈县令的脸一下子白了,“投石车?要投石了,大家快跑!”
投石车这种武器,远观威力并不大,装填石块费劲,发射间隔时间过长,而且石块飞抛过来的路径很直观,只要眼不瞎的都能躲开,但这也只局限于空旷之地,反观在不足一丈来宽的城墙之上,三两步就有一人,士兵还好,知道掩护自己,民壮在惊恐下,可是不听命令的,推推搡搡下,不免出现踩踏拥挤事件。投石车本是攻城之用,最主要作用还是砸毁城墙,威慑敌军。
陈县令可不想被慌不择路的民壮挤下城墙,他挺着大肚子,率先往城墙石阶口跑。周刚正要组织有效撤离,却见县太爷不顾百姓自顾逃命,啐了口,心中对他的好感度清零。
赵元嵩也算见识过投石车的厉害,却没近距离体验大块落石的可怕。他见定国公手臂上有伤,便跟在老人家身边,没与民壮一起逃生。紧急关头,定国公看他如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顿时怒从胸起,开口骂道:“跟着老子做甚,还不走,找死么!”
他们所处位置正好是城门楼中部残破屋檐下,离城墙两头的石阶都有些距离。民壮在周刚的带领下进行战术撤离,士兵押后,邓勉也跟在后面指挥。
“爹……”
“爹什么爹,还不快跟小黑走。”定国公轻推了他一下,昂头喊邓勉:“黑子,带你二嫂下城墙。”
就在这时,只听“轰!轰!”两声巨响,城墙左侧石阶口传来周刚大吼:“城墙上的别慌,护住头,你们前面的快跑!”
耳边传来“哗啦啦”瓦砾掉落声,赵元嵩想都没想,在尘土飞扬中回身扑倒定国公,用还未长成的身体将他老人家护在身下。
整个城门楼塌了,砖石瓦块不断掉落,将城门楼下众人活埋。两块三人合抱的大落石,一前一后滚下城墙,砸坏墙垛,飞溅起的石块砸到城下帮忙处理滚油的百姓,石块掉进热油中,溅起的油点也伤了不少人,还燃了周边堆放的干柴,百姓哀嚎,马上躲避。
城墙上众人看到这一幕惊慌失措,周刚率先回过神,吆喝民壮们继续排队撤离,不要拥挤。邓勉也从震惊中缓过来,回头去看定国公位置,那里已被坍塌的瓦砾砖墙掩埋,他颤着声喊来几位亲卫帮他一起救人。
安全跑到城下的陈县令回头望,见那落石向他滚,脸色灰败,拄着水火棍,也不能控制住双腿颤抖。他用手臂力量支撑,努力避开落石运动轨迹,再抬头又见城角油锅被打翻,干柴堆燃起大火,忍不住喃喃问道:“城要破了么?现在弃城是否还有一线生机?”陈县令只是名九品县太爷,战时,没城关统领手谕,谁也没权力擅自开城门,风敬德不在,他只能等奋勇校尉周刚的命令。
定国公被扑倒后有点懵,不多时又省悟过来,赵元嵩这是要救护自己,不由心中一暖。睁开眼,想伸手推他起身,才发现断裂墙体压住他们半个身,残破窗棱强支在他们头顶,温热血珠一滴滴落在他脸上。定国公心头一紧,刚想开口,嘴中满是土:“咳,咳,嵩儿?”
邓勉几人外加胆子大的民壮忙着在一堆废墟中扒拉,还真连续救出三四人。重伤者一个,没有死亡,他安心之余,焦急望向定国公原先站的方向。好一番搜索,才在一堆碎石断木中找到定国公衣角,惊喜唤道:“大帅,二嫂,你们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