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声音洒向夜空,在炮火声的掩盖下不出多久便消散了。血红瞳仁的女孩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烽火连天的战场,在瞭望台上踱着步,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在她脚下,火炮的声与连续的兽吼声掀起雨般纷纷扬扬的树叶。
榴弹炸起了成片的土流,不断有被吸引而来的原兽身体开花,尸体被冲力挂在身边的矮墙与树木。残肉的血雨中混杂着烧焦的铁皮,白塔身上被轰出焦黑的痕迹,内部透着电流短路的吱吱声。
双瞳血红的林燕扬站在中央,手炮炮口的硝烟直冲上天。
她在急促地喘着气,额头有汗淌下。如果光是原兽的话数量再加一倍她也能对付。但手炮对于扛弹的人工智能的打击力度远逊于对原兽,更不要提这些东西还不断地换位腾挪,摆出八卦阵,半天过去她也只能挺进分毫。
“是埋伏,夜莺已经发觉到我们的位置了。”她后退着,视线越过兽群直视前方光芒隐现的电波塔。他们离着目标还有两公里开外的距离,刚好在所有武器的射程之外。敌人算准了距离和时间,白色人形的队伍如同铜墙铁壁横在他们面前再不准前进分毫。
看似平静的建筑群在他们到来的一刻引动了,夜莺也许把所有的剩余兵力都投入在了这里。他们的判断出了一个不小的偏差,人工智能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是匪夷所思的技术,但夜莺早已用它做出了一个编队。
简单来说,就是生化危机变成了穿越火线。
她一边招架着一边向旁边望去,人形的队伍呈半圆弧形,毫无疑问于小楼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们二人对付这种东西远没有江桦有效率,敌人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必经之路上设下不得不跳的陷阱,一举困死了他们。
狼耳在上空徘徊着,对方僵持的位置选得很刁钻,空隙不足以容下这架大体量的战斗机。好在身后还悬着一只巴雷特枪口,两千米外的狙击替他们解决了背后防御。从战力和体力上来说他们足以和这些东西展开拉锯,但这样一来白狼对夜莺的三面封锁也就无从谈起了。
“现在不要推进,暂时后退,拉开他们之间的缝隙再进攻!”荆明对着麦克喊着,“把他们往空地拉,利用狼耳的火力!狼爪往北偏东四十五度,狼尾往北偏西三十度,从两端攻入同时发力,切开他们之间的缝隙!”
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屏幕上的计时器,第二战场的猎人部队暂时还在与原兽群僵持,但随着“坐标”的加强,压力只会越来越大。一旦后方崩溃,他们与夜莺的战斗也就无从谈起。
他沉着脸色将视线转向屏幕,从他这个视角来看局面已经太清晰了:他们的战术呈三角形,而弧形的人工智能刚好围住了于小楼和林燕扬的两点。按这样想来第三人那边没点埋伏都不好意思,但他能调动的只有这一枚棋了。
舍弃一切,来保证那个人能第一个与夜莺照面么…
荆明罕见地迟疑了一下,在此情此景下,这是最重要也最强的一枚棋子,决不能轻举妄动。但就是这停滞的不过几秒钟时间中,平稳运行的界面忽然发了疯似的刷新出成片的杂乱代码,嗡嗡的警告霎时填满了他整个视野。
荆明键盘上的手骤然一凉,他始终在提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ip地址转移和加密根本防不住敌人对系统的冲击,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在暗网的控制区域便被节节逼退。对方在跟他争夺系统的控制权,看来是对他的行为早有所料。
要打电子战么…
他暗地切了一声,飞速定住最后的画面以守代攻,但也就在那时,刚才一闪而过的两个不寻常的光点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注意西北方向,有两个人走到影响范围之内了!”荆明在心上紧缩的同时已经开口,以最快的速度阐述最后的动态情报,“‘坐标’的范围在扩大,夜莺在推进战线,已经逼近第二战场的边缘。放弃一切其它活动,全力接近那座塔,首先要保证拖住坐标!”
屏幕上的两个光点随着他的话音闪动,在一片荧光的原兽战场上他们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从移动轨迹上看来这俩人甚至傻站在原地,在周围催命般的红点围剿下状态有些可笑。
但如果将视角变为微观的话,就没人笑得出来了。就在那坐标指示处,李航和马福来这两个光点正紧靠在掩体之后,颤抖着手指往外发信号。
屏幕上亮起绿色的“sos”标识,证明发送成功。马福来松了口气,将信号发射器收入怀中,换以缓缓拾起一边的冲锋枪。
他们的身边倒着一头巨蟒的尸体,硕大的脑袋上满是弹孔,与它的战斗用去了他们大部分的体力和身上近七成的剩余弹药。两人还不知道面前突然出现的原兽群是为何而来,但他们清楚血腥味和火光在这静谧的丛林中是致命的诱饵。
“外面的人已经明确了咱们的坐标,待会就会来汇合。”马福来下意识看了一眼空中微闪的高塔航灯,“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能突然冒出来原兽…这地方不宜久留,赶紧和他们汇合才是。”
他话音未落就只听一阵细碎摩擦声入耳,转头一看只见背后的黑暗中有鬼火似的红点在闪动。经验告诉他们这里的原兽都是不叫的咬人狗,但光从地面的震动就能判断出有多少凶兽正在朝这边而来。马福来不敢用探照灯去照,只是飞速抹去额头的冷汗,想要迈步却被肩上的李航拖住了。后者被他架着,随着这一阵活动,他腿上的绷带渗出成片的殷红。
“我得歇会…让我歇会…”李航喘着气,刚才和巨蟒的搏斗让他的腿伤加重了,“你还有力气的话就走前面,我给你打掩护,找着其它俩人再回来找我…”
“混账!你当你演动作片儿呢?还玩这一套?”马福来听罢毫无预兆地骂起来,“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个?脑子不清楚就想想自个当初为啥干这行来的!当猎人就为了在现在歇着!?”
“你这才是动作片台词吧…”李航从腿上拔出手枪来,“我要是说…当猎人真就是为了赚钱养家这种俗事,是不是就合理一点了?”
“是啊真他妈俗!这点俗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个啥!”马福来猛地跨前一步,“老赵先不说,你不是有儿子么!你要歇的时候是那小子能拿枪给你当背后的时候!”
“我可没想过让他也干这行…”李航发怔地喃喃。
“所以你就要用命给他来个反面样本?!拿出点骨气!你就这么当爹的?!”
他忽然端起枪来,猛地回身,枪口越过他的肩膀直冲背后的黑暗。呜呜哀鸣声入耳,他们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听好,你死这我也走不了!跟你不一样,我干这行可就是为了杀光原兽拯救苍生的!”马福来大吼,“要是你不会当爹,就让你爸爸我来教你!”
李航怔怔地看着,马福来左右持枪,像个帝王般站在那里,冲着一片黑暗扫射。势头之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连续的枪火照亮稀疏的丛林,连面前的原兽群都连连后退。
大概每个人都会有那样的一个瞬间吧,是在浑浑噩噩中骤然惊醒,回想起最初心火的瞬间。于是心底那个无知无畏的少年就此苏醒,似乎世界都要为之所倾。
李航脸上映着连续的火光,下意识攥紧了手枪。马福来的攻势很猛,但他身上的子弹还是有限的。事到如今他已经毫不怀疑他们能冲出这个满是血腥味的奇异之地,缺少的只是后备而已。
他扒住身边的巨石,蹒跚着就要起身掩护。可他的身子才起到一半,身后的枪火却忽然黯淡了。
这就没子弹了?
这个想法第一时间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他转身就要将手中的弹串递过去。可就在他转过眼的一瞬,一切都仿佛静止住了。
枪声仍在响着,那支冲锋枪里分明还有着足够的弹药,但从背后立起的巨大黑影遮蔽了闪烁的火光。方才被他们打烂了脑袋的巨蟒从伤口处重又生出了带血的头颅,新生的肢体贴着地面行进,缓缓地立了起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阴影已经投在了马福来身上。
“后面!!”李航被那迎面而来的腥风堵得几近窒息,在反应过来之前口中已先一步喊了出来。站在前方的马福来被那一声扭曲的大吼引得下意识扭头,视野之中却已被一片血红占据,两颗滴着粘液的獠牙悬在头顶,尖利如刃。
这里的原兽超出了他们的判断范畴。作为夜莺的看门狗,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一级种。
深沉的阴影当头扑下,被血染红的人形融入黑暗里。就在李航的眼前,巨蟒背上鼓起一人大小的凸起。它微张着两只弯钩似的獠牙,唇齿间落下被咬出一个洞的冲锋枪。
战争结束后,这一幕将会和赵子腾一样变成伤亡统计表上无关紧要的两个数字,或许还会成为军事战术分析的材料和某些人争取利益的筹码。在生死一线的原兽战场上这太过稀松平常,根本不值一提。
李航绝望地扑倒在地,一步步向后挪去。原兽身上黄铜子弹造成的弹孔正在飞速地贴合,不出分钟的功夫便痊愈如初。退不出几步身后也开始刮来腥风,有成片的血红瞳仁从阴影中浮现。
成队的白塔将玛诺的吸引效应扩散到数十公里,成百上千的原兽追逐而来,他早已处于包围当中。
李航颤抖着手,摸向了胸前的口袋,那里放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战前所有的猎人都提前写好了遗书,他在那时便把这张照片放了进来。连他自己当时都觉得这个做法矫情无比,但此刻他死死地捏紧了口袋,像是借以获得力量一般,重又将手枪抓在手中。
巨蟒越游越近,李航将枪口对准了那双迫击的红瞳,随后紧紧地闭上了眼。他知道这样的反抗只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但此时某种情感强行阻碍了那种想法。
他还想活下去,还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去。如果打瞎原兽的一只眼睛或许还能抓到一线空隙,至于这么做的成功率就不是该考虑的了,他闭上眼就是为了不去看那个失败的可能。
但李航等了半天,死亡的腥风却并未席卷上来,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巨蟒的尖声嘶鸣。他疑惑着微微睁开一道眼缝,就见面前草屑与沙尘腾起,巨蟒的身子正好在同一刻直挺挺地倒下来,张得老大的红色瞳仁中映出他惊愕的脸。
李航呆呆地看着,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确认不是在做梦,这才挪动视线向上看去。在那僵死的身躯背后,一个人影正立起身,从一击毙命的七寸要害处抽出沾满腥血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