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城东澜区,武装部门总部楼。
偏西的日光照进办公室内,桌台上做工精美的赤砂茶壶已经不再冒出热气,壶柄后面坐着衣服半旧的中年男人,带着特制的镜片浏览手上成叠的文件,名片夹显露出来的部分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和部长的职位。
哒哒的响声打破了沉寂,外面有人在办公室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吕鹤手上的动作随即止住,继而直起身,取下脸上的眼镜:“进来吧。”
此时距离他托秘书打出那个电话过去了四个小时,而他想要约谈的对象也的确在预定时间内上门了。对于他们的身份等级而言,上午约谈下午便见面,这效率可以说是相当之高了。
江桦推开门走入室内,站在他办公桌对面,简单地问候一声后便没了下文,只是静静盯着他的脸,好像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猎人首席、白狼队长、边境之战中独身歼灭对方主力的英雄…虽然会面不多,但每次见你都有新的身份和荣誉添加上来,后生可畏啊。”吕鹤同样在端详着他,微笑道。
江桦同样以客气面对,用简短的应答快速结束了开场的寒暄。他知道自己被叫来这里绝对不是为了开表彰会的,那些荣誉早都已经被称道了不知道多少次,以这位部长的身份也用不着拍他的马屁。
在这之前他作为白狼的代表倒是与吕鹤有过几次会面,但大部分都是在他受伤隐退之前,在猎人的集体会议上,对此人的了解多数来源于他的职位而非行事,虽然名义上是作为猎人划归其手下也少有直接交流,但这一次吕鹤居然点名让他单独会见。
“既然你已经是做过这么多壮举,自然应该明白我今天麻烦你过来的含义吧。”吕鹤兴许是看出了他的意思,将手上的眼镜叠好放回桌上,淡淡道。
江桦暗自收紧了手臂,有些僵硬地点头:“是。”
“半年前,在那场边境的战争里,你独身闯入对方的核心据点所在处拿下了对方的主力,而最终报告显示她是死在了电波塔的爆炸中,直到今天仍没有找到任何踪迹。虽然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夜莺都确实是死了,但对你们来说,应该远没有结束吧。”
他没有用问句,江桦也就没有回答,四道目光无声交锋。
“在这之后,我也了解到了你半年来的行动。”吕鹤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文件册,“不仅是参与了许多猎人顶层的会议、作为头号战力清缴边境的残余原兽,而且那边的工作刚刚结束,你就接下了其他的事项,好像是个看护任务…当然我并不知道其中具体,但冒昧猜想一下,这个层面的单人任务,也不可能和边境毫无关联吧?”
江桦依旧没有发言,此情此景下这已经算得上有些失礼了。但话都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无论是承认或者辩白都没有什么大用。
都是混到这层面的人了,谁也别把谁当傻子。既然半年前他做出了那种选择,这样暴露的一天他也早就想到,也就铺好了相应的退路:安年和两个孩子在天子城还没有身份,正好能借这个掩护逃离城里、再不济也能躲在暗处周旋,以她的机动力,单独行动起来能捕捉到她的人屈指可数,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过是对他一人不利而已。
“你们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所以说…”吕鹤和他对视了一会,忽然笑了笑,“现在还需要什么帮助么?”
江桦微微一怔,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按前面的铺垫和他心里的预期,这时候面前这位部长不是应该揭出真相、当场以包庇罪扣押他免他的职乃至直接送他上军事法庭么?这番都有点欣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在电话里既然说过是找你商量夜莺的事,我这边的态度你应该也明白了。”吕鹤轻轻地敲着座椅扶手,“如之前所说,那个组织在城里扎根的时间绝对不短,少说也有十年以上。即使半年前的边境一战他们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残党也还分散在暗处,现在看来似乎还没有树倒猢狲散…本来这并不是猎人负责的领域,但既然和原兽挂钩,你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江桦又是沉默了很久…这一次他是在分析这句话的意义,而得出的结果是他从最开始就误解了。吕鹤口中所说的“夜莺”,并非是指某个人,而是指那发动了一场战争、领导了漆黑之日的整个组织。作为猎人的直属上司之一、又是上个时代的遗留者,对此感兴趣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如此看来安年和江一弦还暂时隐藏在视野之外。说起来因为这事他自我感觉都快成过街老鼠了,名义上是能藏一天算一天,但这次虚惊一场也算是给他敲了警钟:危机时刻都在,置之不理总有爆炸的一天。而在这之前…就要把某些东西彻底掐灭在萌芽阶段。
“是的。虽然拿下了对方的作战人员,但在这背后的支持者至今还有着存疑的部分。”他把这点心思掖起来,开口回答吕鹤的问题,“半年的边境之战名义上是决战,对方显露出来的却并不像是全力,而且在落败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背后恐怕还有着其它的存在。”
“是么,都已经探索到这个程度了啊。”吕鹤沉吟着,“既然已经发现端倪了,现在阻碍你们继续探索的是什么呢?”
“主要还是在情报方面。”江桦看着他的脸侧,眼角的鱼尾纹显示这同样也是个经历了长久时光的老人,“对方使用的是禁忌的技术,无法从常理判断那些做法的来源和发展,制定对策也会更难。想要更进一步,必须要追本溯源。”
“也就是说,探究幕后的人…或者说造就那个人的——一整个时代么?”吕鹤抬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