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带着小红,屏着呼吸地躲在马厩旁,等待着田骁施展所谓的声东击西之术。
没过一会儿,主仆俩就听到了“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肉体撞击青石板的声音……跟着,就有人大声惊呼了起来!
主仆俩忍不住探出头,朝外看去。
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头上戴着白玉束发冠,身上只穿了白色中衣,下身穿着大红撒金鳞纹的裤子,正以十分不雅的姿势,面朝下臀部朝上的摔在距离宝妆楼正门一丈远的位置。
嫤娘看得真切,那男子分明就闯进更衣室的那个登徒子!
路人们迅速围了上去,围在那青年男子身边指手划脚的;很快,宝妆楼的伙计们也被惊动了,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嫤娘拉了小红,两人悄悄地朝宝妆楼大门跑去。
主仆俩也挺默契的。
疾步奔跑在大街上时,小红走在嫤娘的外侧,而且还略微领先一步,基本将嫤娘的身形尽数遮住;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跑近宝妆楼的时候,嫤娘上前一步冲在了小红的面前。
由于方才阻拦小红的那几个伙计已经跑出去看热闹去了,所以一时无人阻拦小红,小红便低着头跟在嫤娘身后,主仆俩匆匆躲进了宝妆楼的大厅。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突然发现了小红,连忙过来阻拦:“哎!小娘子,不是跟你说了……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嘛!”
嫤娘大着胆子朝那伙计一瞪眼,怒道:“我的使女怎么就不能来了?难道说,连我也不能来你们宝妆楼么?”
那伙计见嫤娘生得貌美,身上又穿着昂贵衣料制作的衣裳,一时之间有些懵了。
“表妹?”田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嫤娘转过身,果然看到了一脸惊喜的田骁。
看着他忽遇故人的惊喜眼神,嫤娘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他怎么这么快……可她却又担心着外头的那个烂摊子。
不消说,倒在街上的那个青年男子肯定是被田骁从二楼推下来的!
拦在夏嫤娘面前的那伙计在宝妆楼呆了好几年,自然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他虽不认得夏嫤娘和田骁是哪家的小娘子和少爷,但嫤娘十指如削根玉葱,一看就知道不曾沾过阳春水,肯定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小小娘子;而田骁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也不知是哪个贵胄家的小公爷……
那伙计不敢吱声了。
田骁顺手拿过了一顶宝妆楼摆放在一楼大厅里的帷帽递给嫤娘,然后耐心地和嫤娘说起话来,先问表妹你是自个儿来宝妆楼买东西的么?又问原来你和表姨母一块儿来的,那怎么不见表姨母我也好去拜见云云……
嫤娘接过田骁递过来的帷帽,让小红替自己戴好了;终于能将自己的容貌遮在面纱之下,这令嫤娘松了一口气。
三人就站在宝妆楼的大厅处你问我答地聊起了天,丝毫不理会大厅外头的熙熙攘攘,也没理会自二楼跌落下来,匍匐在地生死不明的那个青年男子……
这时,小红眼尖地看到夏大夫人笑盈盈地从内院走进了大厅,大约是正准备上楼往二楼的雅室而去。
“夫人!”小红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夏大夫人愣了一下,从楼梯上的扶手处弯着腰朝外头大堂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她立刻带着春兰朝这边奔了过来。
看到母亲之后,嫤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刚刚才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亲”,却发现华昌候夫人正赫然跟在自己母亲的身后!
夏嫤娘顿时怔住了。
华昌候夫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华昌候夫人见了嫤娘,也是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
偏偏田骁此时又彬彬有礼地向华昌候夫人和夏大夫人躬身行礼,称道:“小侄田骁,见过华昌候夫人,表姨母……”
华昌候夫人和夏大夫人见了田骁,又是一愣。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个婆子急急忙忙地从外头跑了进来,冲着华昌候夫人嚷道:“咱们家大郎……失足坠楼了!如今现在正躺在外头不知生死呢……”
华昌候夫人顿时大吃一惊!
她恨恨地瞪了嫤娘一眼,带着仆妇们急急地奔出了宝妆楼。
夏嫤娘如遭雷劈!
什么???
外头那个……
意欲冒犯自己,却被田骁从二楼推倒在到大街上的青年男子,居然就是华昌候世子???
夏嫤娘呆呆地张大了嘴。
她不是傻子!
电石火光之间,她已经明白过来了……
华昌候夫人和世子,他们联合起来暗算自己?
但这又为什么?
夏家已日渐式微,华昌候府却正如烈火烹油一般……那么,华昌候夫人和世子如此算计自己,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华昌候夫人和世子这样大动干戈?
再说了,若倒在大街上的那个男子真是华昌候世子胡华俊的话,那田骁岂不是与胡华俊正面为敌了?而且田骁还是被自己给拖累的!
夏嫤娘脑门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胡华俊是华昌候唯一的嫡子,又是官家宠妃胡昭仪的亲弟。官家是四十几的壮年男子,圣人却是官家的继妻,不过是去年才入的宫。
而胡昭仪已在宫中陪伴了官家好几年,如今又圣眷甚浓,连圣人都不放在眼里,吃穿用度样样都不输给圣人;而田骁和胡华俊之间的矛盾如果放大了,说不定就变成了华昌候府和瀼州刺史田府之间的角力!
“五娘,到底怎么回事?”夏大夫人拉住女儿的手,紧张地问道:“你在雅间里好好的,下来做什么?吴妈妈怎么不在你身边?”
嫤娘紧紧地咬着牙,根本就不敢说话。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声音来。
“表姨母,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快些回府去为好。”田骁说道。
夏大夫人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她看着田骁,缓缓地点了点头。
跟着,夏大夫人冷冷地朝宝妆楼的那个伙计说道:“我走失了一个仆妇,是个姓吴的老妈妈……还请通知贵掌柜的,找到我家吴妈妈之后,用马车把她送到太常寺少卿夏家去。”
夏大夫人直接带着女儿离开了宝妆楼。
可一众人刚刚才走到临街处,就看到华昌候夫人正哭天抢地的守在一个衣衫不整,倒地不起似乎还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跟前,一边哀声泣道“我的俊儿”,一边又忙不迭的喊着“快请太医来”;而当她看到了夏大夫人一行人之后,华昌候夫人还怒视了夏大夫人一眼。
夏大夫人已经从女儿的反应和此时华昌候夫人的表情中猜到了一二,霎时间脸色惨白。
她也恨恨地怒瞪了田夫人一眼,然后牵着女儿的手,努力昂首挺胸地朝一旁走去。
母女俩上了夏府马车以后,田骁便策了马,不徐不则地跟在马车旁。
夏大夫人心急如焚,忍不住低声询问起女儿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这时,嫤娘才小小声哭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与母亲听,包括身边的仆婢们一个一个被人调开,有人把自己反锁在雅间里,然后就有个青年男子进了雅间,最后却被自己锁在雅间里……
自己逃出来以后在楼梯那儿看到了田骁,田骁又把自己“扶”下了楼梯,跟着他就回到了雅间,将那个被她反锁在雅间里的男子从二楼推了下来……
尽管夏嫤娘声细如蚊蚋,但田骁却耳聪目明。
他也将事情的经过听得一清二楚。
田骁攥紧了拳头。
他本就是个有心人,自然知道嫤娘今天会去宝妆楼试妆;原本他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是想在她上马车和下马车的时候,能够远远地看一看她的身影而已……
所以当他亲眼看到她下了马车进入宝妆楼之后,就百般无聊地守在马厩旁;心里想着只等到她从宝妆楼出来,就能再一次看到她的身影了。
可没想到,他居然看到……她站在楼梯上,一副惶恐不安惊惧至极的样子,似乎想从楼梯上跳下来!
宝妆楼?
华昌候世子胡华俊?
好,很好……
田骁咬牙冷笑。
听了女儿的话,夏大夫人沉默不语。
恐怕是胡华俊或者华昌候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才会这样费尽心机算计自家的女儿。一来自家女儿顶着太常寺少卿夏家长门嫡女的名号,与胡华俊做继室,胡家面上也有光彩;二来太常寺少卿夏家早已式微,若是嫤娘真的嫁了过去又受了什么委屈,太常寺少卿夏家根本就没有帮她撑腰的底气,那女儿岂不是打落了牙齿只能往肚里咽?
夏大夫人闭了闭眼,对女儿说道:“没事儿,咱们不怕她们……你姨父是官家的异姓兄弟,她们,她们不敢对咱们怎么样的……”
可嫤娘俯在母亲的腿上,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她又怎会听不出母亲语气中的为难?
姨父虽是都虞候,但自杯酒释兵权以来,官家便有些忌惮武将了……虽说昔日官家沿未发迹之时,姨夫曾与官家拜过把子,但在当年的那批义姓兄弟的境遇,大约也只有姨父好些。而姨父一家明哲保身了这些年,难道要为了自己而得罪新贵华昌候?
想到这儿,夏嫤娘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柳繁繁本是孤女,又在多年前带着大笔的银钱投靠了华昌候,前些日子又被人撞破与华昌候世子有些说不出口的私情。
可华昌候夫人又为什么要放着这样现成的世子继室人选不要,转而要设计自己呢?
难道说,有什么理由,是不能让柳繁繁嫁给华昌候世子的吗?
所以华昌候夫人和世子才闹了这么一出,想设计自己?
那她们设计自己,是因为……夏家祖上号称九世书香,是真正当仁不让的名门世家,而在姐妹几个之中,唯有自己丧父,且家中也无叔伯兄长有出息,将来强娶自己过了门,就是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为着娘家人,也不能说出口?
夏嫤娘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华昌候世子的原配夫人……据说去世的时候,只有二九年华,嫁与华昌候世子不足三年……
难道说,华昌候世子的先夫人之死,有什么隐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