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很清楚,田骁定有事瞒着自己。
他与胡二郎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桌上原本摆着些瓜果茶点,还有先前被他剥了一桌的花生壳。
可现在,厅房里一片狼籍……
她和何四娘站在船舷上时,听到的那声巨响,分明就是有人掌击桌面所发出来的。
应该是田骁和胡二郎其中一人不知是太生气还是太兴奋,所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可依着之前胡二郎对田骁的那股子恭敬劲儿,不太可能是胡二郎拍桌子。
所以说,是田骁在拍桌子。
田骁为何要拍桌子?
他生气?还是高兴?
再者,他是边将,胡二郎却是京官。边将结交京官,这本就为官家所忌,这……
嫤娘抬起头,用怀疑的眼神看向田骁。
胡二郎是七品武官,也在禁卫军当差,属田大郎管辖。
按理说,胡二郎与田大郎的关系更密切……但看起来,胡二郎在态度上却那样敬重田骁,这好像有点不太对?
因他两两,一个是边将,一个是京官……但严格说起来,六品边将远不如天子身边的七品京官,那胡二郎为何如此尊敬田骁?
嫤娘不由得又想起了胡二郎的身份。
胡二郎是华昌华候府的庶子,胡华俊的庶弟。
胡家根基单薄,到了胡华俊这一辈,就只有嫡长子胡华俊和庶次子胡二郎两人;而现任的华昌候夫人亦是华昌候的继妻,无所出……
想到这儿,嫤娘又看了田骁一眼。
说起来,几年前华昌候府还曾经暗算过她,当时也是田骁出手替她解的围。
那时的华昌候府正如日中天,可夏家却已日渐式微,自然没有得罪华昌候府的勇气;再说了,当时田骁把胡华俊从二楼扔了下来……华昌候府既没有报复夏家,也没敢对付田府,这也就从侧面说明田家肯定有出手。
只是,田家到底做了什么……这是嫤娘不知道的。
那么胡二郎对田骁这样有礼恭敬,会不会,会不会……
从几年前起,田骁就和胡二郎联系上了,也正因为胡家有了胡二郎在,所以后来华昌候府才没有继续报复自己?所以胡二郎才愿意娶了声名狼藉的夏碧娘?胡二郎娶夏碧娘,是因为他想和田骁成为连襟?
夏嫤娘张大了嘴。
她越想弄明白,可她就弄不明白。
如果这一切都如她所猜想的那样,那这得布多大的局!田骁得费多少心思?
春兰和小红上前帮着常平,几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又唤了管事婆子过来重新添过了茶水点心,田骁这才拉着嫤娘回了位。
“难得出来一趟,让那两个女先生再给你说一回戏?”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嫤娘摇了摇头。
她现在可是什么心思都没了。
田骁却依旧让人把那两个女先生请了进来。
“唱几支曲儿给娘子解解闷。”他对那两个女先生说道。
那两个女先生忙不迭地应了,又抱着乐器重新坐回了纱屏后,开始丁丁冬冬地弹起了胡琴和琵琶……
嫤娘心里有事,本来并没有心思消遣。
可那两个女先生看起来中年微胖,面相与“美貌”二字毫无瓜葛,可说起故事来,却是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唱起曲儿来也是清丽婉转,仿若十五六岁的怀春大姑娘似的……
嫤娘又听呆了。
田骁坐在一边暗暗好笑。
确实,当年她遭遇华昌候府的暗算,他是很生气的。
可他也不是傻子。
那日他潜进了宝妆楼,压根就没让胡华俊看到自己,他蒙着头,一脚踹开了门打晕了胡华俊,先是一掌劈向了胡华俊的后腰,然后又把胡华俊从二楼扔了下来。
接下来,他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蹿到了宝妆楼旁边的马厩里,再大摇大摆地从马厩那儿走到了大门前。
当时胡华俊为成好事,曾特别清过场,不但吩咐人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可出现,而且还让人守住了各个出口……唯独嫤娘和田骁出入的那个楼梯口因为是死胡同,所以无人看守。
这也就给田骁带来了便利。
可即使胡华俊不知道是田骁反暗算了自己,他也会想到,自己受的伤定然与嫤娘有关。
为了不让胡华俊报复嫤娘,报复夏府,田骁一面央求母亲去夏府提亲,一面央了田大郎,把胡华俊长姐胡昭仪身边的一个美貌宫女给送到了官家的床榻之上……
田大郎本就是官家身边的近卫,想送一个心怀大志的宫女儿飞上枝头,那宫女儿还有什么不肯的!
所以后来华昌候夫人进宫向胡昭仪哭诉的时候,胡昭仪正忙着对付官家的新宠,除了命太医一日三次地去给弟弟医治之外,也没有太多的关注。
接下来,田骁又寻故接近了胡二郎,两人很快就引为知己……
就这样,胡二郎把胡家搅得一团乱,华昌候与候夫人既要担心宫里的胡昭仪争宠一事,又要担心受了伤的胡华俊,就是想报复夏家,也因为内忧外患,而不得不放弃了。
想着那段时间,还是自己第一次去做这样的谋划。
又累,又紧张,害怕自己走错一步就功亏一馈,不但没帮成她还会连累父兄母亲。
幸好母亲和大哥很帮忙,帮着他出了不少主意……
现在想想,为了嫤娘,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像她这样单纯的小娘子,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弯弯绕绕。
以后有什么事,他再替她兜着就是了。
田骁抬眼看向嫤娘。
现在,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也不枉他当初那样坚持。
他开始动手替她剥起了盐水花生。
画舫驶回了岸边,田骁便带了嫤娘下船上岸。
其实除去胡二郎和田骁之间的鬼鬼祟祟有些煞风景之外,嫤娘还是觉得今天一天过得挺高兴的。她还是头一回登船游江,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有意思地说书和唱曲儿……
嗯,还有,他剥给她吃的那些花生也挺好吃的。
她忍不住看向田骁。
田骁很快就收到了妻子的注视。
他连忙给了她一个笑容。
嫤娘白了他一眼。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舫靠了岸,田骁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踏上了舷板往外走。
先前在船舱里还好,可嫤娘一看到明晃晃的水面,就开始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二郎!”
她惊恐万分地紧紧抱住了夫君的粗壮手臂,死活不肯再挪动一步。
田骁低声哄了她好一会儿,她始终不敢睁开眼,也不敢动。实在没法子,他只得将她拦腰抱起,三步两步走到了河岸边。
直到腿底踩在了坚硬的石板堤岸上,嫤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掐着田骁的手臂站稳了。
她伸出玉葱儿一般的手,在自己心口处拍了几下,怨道,“……以后再不来坐船了!”
“好。”田骁宠溺地说道。
想了想,嫤娘又觉得有些划不来,便又补充道,“……那两个女先生说戏说得极好,改天叫了她们去家里,我也好和大嫂一块儿听她们说戏。”
田骁看着她,笑了起来,“嗯”了一声。
嫤娘甜甜地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裙,牵着她的手朝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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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画舫上,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个小娘子,就是田守吉的新妻?”鬓边簪着绒球,头戴书生巾的青年男子失声问道。
旁边的伴当应了一声,“回世子爷的话,正是……咱们的人看到咱们府上的二郎去了田二郎的船上,只可惜咱们不能跟过去……也不知他二人都说了些什么。不过,当时,咱们府上的二郎带了何四娘去……您看,要不要从何四娘的嘴里,挖些什么出来?”
那世子烦闷地朝伴当挥了挥手。
伴当无奈,退了出去。
此时,那世子满心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个娇媚艳丽的夏五娘子。
说起来,当年母亲为他看中的继室人选,正是这位夏五娘……当时母亲还设了局,让他得以在宝妆楼的雅室时见了她一面。当时的她沿在稚龄,却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
如今几年过去了,她也终于长成窈窕妩媚的女郎。
方才田守吉抱她下船时,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仿似柔弱无骨的纤细腰肢,美丽的面庞,如削根葱似的纤细手指,还有那鼓鼓囊囊的胸部……
隔得老远的,他都能感受到她的盈盈眼波如娇似嗔的……
世子不由自主地就吞了一口口水。
这夏五娘本该是他的妻子才对!要不是当年被她逃掉了……
想到这儿,世子心中愈发烦闷起来。
当年他本想用轻薄夏五娘的法子,逼她做自己的继妻,没想到后来出了意外,居然让她给逃走了。紧跟着,也不知从哪里了个蒙面人出来,把自己胖揍了一顿然后从二楼给扔到了一楼……
从那以后,他的腰骨就不行了。
男人腰骨不行,会直接导致在与妇人行房时,会因为腰力不足而失去很多乐趣的!
所以世子恨透了那个坏他好事,还把自己从二楼扔下来的人。
但那人究竟是谁,直到现在他也没查出来。
只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出……如果自己出了事,那受益者除了自己的庶二弟之外,还能有方谁?
世子咬紧了牙关。
他突然眼珠子一转……
庶弟胡二郎的妻子,正是夏五娘的姐姐夏二娘。远远看来,夏二娘和夏五娘的面容很有几分相似,只是远不及夏五娘罢了。
世子突然慢慢的笑了。
他想到了一个报复胡二郎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