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嫤娘就被惊醒了。
睁开眼,田骁已不在身畔。
她坐起身,隐约听到从小浴室里传来了水声……
果然,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田骁从小浴室里走了出来。
嫤娘见他只穿了条长裤,赤裸的上半身还沾着末干的水珠,便知他已经晨练过,而且已经洗过澡了。
他……还有心思晨练?
嫤娘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呵欠。
昨天夜里她睡得很不踏实,总是梦到自己不停地在没有尽头的木梯上奔跑,跑着跑着就一脚踏了空……
惊醒之后,她又被他轻拍着哄入了眠,可没过多久她又再次惊醒。
就这样,直到天将放白了,她也醒了,却觉得有些心悸头晕,一点儿精神也没有。
田骁体贴地为她挂起了帐子,又叫来了使女,这才匆匆套了件衣服,离开了内室。
嫤娘洗漱过后,先是让小红给自己沏了一杯浓浓的酽茶喝了,然后才开始装扮了起来。
今天小红和春兰格外紧张。
按照嫤娘的吩咐,春兰给嫤娘梳了个最简单的圆髻,脑后的余发闲闲散散地垂着,发饰也只用了最最简单的两只白玉钗,只在鬓边插了两朵极沾着露水,新鲜艳丽的金缕梅花儿。
她选的衣裳也简单,不过是月白的裙子配件窄肩收腰的秋香色上裳,这就够了。
只是,与清雅的裙裳相比,嫤娘选了件大红绣金线的连帽观音兜,上面还绣着花团锦绣的多子石榴……
看着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嫤娘这才走出了内室。
站在内室门口,她转过头看向春兰。
春兰手里挽着个包袱,正一脸的紧张。
其实嫤娘自己也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可见了春兰紧张的模样,她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嫤娘朝春兰笑了笑,一脚跨出了内室。
在花厅里与田骁一块儿吃了些简单的早点,春兰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对二人说道,“回郎君和娘子的话,那边大少夫人已经准备妥当了。”
嫤娘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田骁一眼。
田骁看着妻子,笑容温和,“再吃点?”
她摇了摇头,呼吸有些急促。
他笑着挟了个小巧玲珑的素馅包子放进她的碗里。
其实嫤娘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
可她也知道,紧张会坏事。
于是,她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拿着筷子颤颤巍巍地挟起了那个素馅包子……食不知味地吃了。
田骁没说什么。
用完早饭,用清茗漱了口,他站起身朝外头走去。
嫤娘连忙也追了出去。
他却站在院子里,见她走得近了,突然就伸出手揽住了她的纤腰,莫名其妙的嫤娘被他揽在怀中深深一吻……
跟在两人后头,替嫤娘捧着观音兜的春兰“啊”地低呼了一声,连忙面红红地转过了身。
嫤娘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能感觉到他温热灵活的舌头还想往她嘴里钻……她又羞又气,却又争不脱他的禁锢,只得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腰间肉。
田骁“嘶”了一声,眦睚裂嘴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其实她的手劲儿也不大,他不过就是想扰乱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那么紧张罢了。
嫤娘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涨红了脸,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
田骁笑了笑,一步当先走了出去。
说来也怪,被他这么一搅和,嫤娘竟也不紧张了。
她跟着他走出了院子。
袁氏已经等在二门处了。
看着嫤娘身上的大红石榴花的观音兜,袁氏掩嘴轻笑。
嫤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身上的观音兜。
妯娌二人共乘一辆马车,田骁骑马护在二人的车架外;春兰小红与袁氏的侍女共乘后面的马车,一众侍卫们前呼后拥地护着车架慢慢朝京郊驶去。
透过车厢布帘的缝隙,嫤娘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陷入了沉思。
果然如田骁所预料的那样。
潘少夫人前来邀约袁氏去香山寺进香,原本田大郎也在金吾卫中替好了轮值,准备护着妻子一块儿去;可谁知道昨天夜里突然就被召入宫中……
想到这儿,嫤娘突然抬眼朝袁氏看去。
——袁氏知道这件事情吗?
袁氏感受到了嫤娘的视线。
她朝嫤娘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嫤娘的手,安慰道,“没事儿,很快就好了。”
嫤娘一滞。
袁氏温暖干燥又柔软的手让她觉得分外心安。
她还注意到,袁氏说的是“很快就好了”,而不是“很快就到了”……
嫤娘垂下了头,拼命地将涌到了眼眶处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她刚嫁进田家就出了这样的事,就算她再无辜,夫家嫌弃她也是情由可原的。
——换作是谁,都希望娶个新妇回来以后,能够安安稳稳,阖家安宁。
可她却给田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但现在看来,袁氏是知情的,没准儿田大郎也知情。
二郎自幼随父征战瀼州,也是新近这半年才呆在京中的;要对抗赵德昭,凭二郎一己之力如何做得到!说到底,若没有公爹婆母的支持,二郎又如何有这样的底气!
所以说,公爹婆母也应该是知情的。
嫤娘深呼吸一口气,暗暗对自己说道——夏嫤娘,你到底修了几辈子,今生才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公婆这样和气,妯娌也友爱,夫君待你更是如珠似玉的……
待这事儿平息之后,她必定要好好对待这些亲人!
就在这时,车厢外头突然响起了田骁的声音。
“嫂子可还好?再过半里地就到了驿站,嫂子可要下来歇歇?”
袁氏和嫤娘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啊!正好我也有些累了。”袁氏说道。
嫤娘便听到了田骁吩咐侍卫先行一步去前头打理的声音。
她的两只手放在在腿上,交叉着紧握了起来。
马车继续前行。
没过一会儿,田骁吩咐车队停了下来。
袁氏和嫤娘被使女们扶下了车架。
在亭子里歇了一会儿,妯娌二人又重新上了车,准备继续赶路。
嫤娘一上车,就发现马车的角落里已经多了一个低眉敛目的女子,那女子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袱。
嫤娘只看了那女子一眼就立刻转开了头,心里还怦怦乱跳了起来!
她知道……
这场博弈,开始了。
此次香山寺之行,很有可能是赵德昭设下的圈套。
而田骁琢磨着反击之道。
但是,没有人知道赵德昭到底使了什么阴招损招。
所以说,田骁反击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是不是正好就能将错就错……这还很难说。
嫤娘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她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陌生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上的衣裳和发式与嫤娘一模一样,乍一看,她面上还画着浓浓的妆……而浓妆之下,恍惚能看出画了浓妆的女子与嫤娘至少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这女子面上的妆容虽浓,却怎么也遮不住眼角的皱纹。
想来这浓妆女子已经不年轻了。
那女子默不作声地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嫤娘。
嫤娘接了过来,先是解开了身上的观音兜,然后打开包袱就从里头拿出了衣裙开始换。
袁氏缩在角落里只作没瞧见。
很快,嫤娘就穿戴好了包袱里的烟色外裳,又系好了妃色长裙。
那女子见嫤娘已经穿戴好了,又低声说道,“飞云髻。”
嫤娘立刻开始反手挽起了自己垂在脑后的长发。
斜斜地梳了个飞云髻之后,那女子又朝着嫤娘低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便伸出手,替嫤娘理了理发式。她先将嫤娘头上的白玉钗拔了下来斜插进自己的发髻里,然后又将包袱里的几样首饰分别一一插在了嫤娘的发髻上。
待嫤娘一切打扮妥当好之后,那女子便轻轻地叩了叩车厢壁。
马车仍在缓缓前行……
垂在车门处的帘子却被人掀了起来,露出了田骁的脸。
嫤娘咬着嘴唇,朝他伸出了手。
田骁伸出了铁箍一般的手臂,稳稳地抱住了她。
嫤娘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落入了田骁的怀中。
跟着,他长手一抬,一件玄色披风便将两人的身影牢牢遮住,窝在他怀中的嫤娘被挡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嫂子,得罪了。”田骁低声说了一句。
袁氏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淡淡地“嗯”了一声。
田骁扭转马头,
几个与他同样打扮的侍卫策马急步跟上……
马车中,那妆容酷似嫤娘的女子朝着袁氏垂首说道,“大少夫人放心,奴婢定护得大少夫人周全。”
袁氏这才睁开眼,含笑说道,“有劳嬷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