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嫤娘依约回了夏府,陪着老安人和母亲悠悠闲闲地过了一日。
又过了一日,是夏碧娘头一回做东请客的日子,这天天还未亮嫤娘就早早地起了,在春兰和小红的服侍下,精心妆扮了一番……
田骁晨练回来,一进屋就看到了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不由得看得呆了,额头重重地撞在门方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将正在内室里忙碌的主仆三人吓了一跳!
见他一直捂着额头,嫤娘忙不迭地走了过去,拿着手帕子去查看他的伤处。
待她掰开了他的手指以后,却见他的额头不红不肿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臊!”
她嗔怪地嘀咕了一句。
田骁看着明艳动人的妻子,嘻嘻一笑,长臂一揽就将她拥进了怀里。
“娘子真好看……以后在家也要这么打扮给我看!”他忍不住低下头,想要吻上她那娇艳欲滴的淡粉色樱唇。
嫤娘脸一红,拿着帕子摔了他一脸,腰肢一扭就逃到了一边……
春兰和小红并排挨着墙根儿站着,低下了头,死命地忍住了笑。
田骁的眼睛追随着妻子,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浴室,去沐浴更衣去了。
不多时,夫妻俩双双忙完,嫤娘在春兰的服侍下吃了几块点心以充作早点,便使了小红去叫田骁,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门了。
当下,嫤娘又吩咐了春兰一通,让春兰在家里好好再整理打点一番她们要带去瀼州的东西,这才带着小红出了门。
主仆俩带着婆子们走到二门外的时候,田骁已经派了人,安排好了车架等着了。
只是,外间的众人一看到嫤娘时,都惊艳地睁大了眼睛。
直到常康回过神来,假意咳嗽了两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羞愧得低下了头。
嫤娘狠狠地白了田骁一眼,这才扶住了他递过来的胳膊,上了马车。
田骁只是嘿嘿的笑……
娘子就是生气,也生气得这样好看!
嫤娘坐在车厢里,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心想自己原本存着好意,想好好倒饬一番,为的是替碧娘挣面子……可是,是不是打扮得有点儿过了?
可这会儿已经出来了,就是后悔……也晚了?
嫤娘心中七上八下的,也没留神,只觉得没过多久,马车就放慢了速度,然后她还听到田骁在大声和什么人说着话。
小红大着胆子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飞快地看了一眼,又放下了帘子,转过头小小声对嫤娘说道,“娘子,前头是三娘子的车架,郎君正与蒋家的大郎君说话呢!”
嫤娘微微颌首。
马车继续朝前驶去,又摇摇晃晃地驶了一段路之后,车队终于抵达了华昌候府。
田骁将嫤娘扶下了马车。
前头蒋大郎也已经将茜娘从马车里扶了下来。
嫤娘下了车架,就带着小红往前头走去,与茜娘汇合。
岂料婠娘已经早她们一步抵达了华昌候府,此刻正与碧娘在二门外说着话。
碧娘本来就很高兴地在与婠娘说话,此刻见嫤娘和茜娘一块儿到了,更是高兴,便从二门内伸了个头出来,喊了一声,“……三妹妹,五妹妹!”
茜娘正想笑话嫤娘,只是见到碧娘正在墙内叫她们,便忍住了笑,牵着嫤娘走进了二门。
“你们快来瞅瞅!天女娘娘下凡尘啦!”茜娘掩嘴笑道。
婠娘和碧娘一怔,上下打量了嫤娘一番,见她穿着月白镶水红色宽边绞如意云纹的衫子和同色的裙子,配着水红的腰带,腰间系了大红珊瑚珠和红丝绦,坠着大红穗子的压裙佩……裙下一双大红的绣花鞋子小巧纤细又华美……
再看看她的头上,头饰其实并不出众,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坠马髻,戴了一套玛瑙头面罢了,却正巧与她的衣裳配成了一个色系。她还上了淡淡的妆,愈发显得脸儿更白,唇儿更红,一双杏仁美目扑闪扑闪的,教人只看了她一眼过后,就再也挪不动眼珠子了。
好半天,婠娘才笑道,“也就是她,才能压得住这样的红。”
嫤娘嗔怪道,“人家明明穿的是白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碧娘由衷地赞道,“五妹妹今儿真好看!”
嫤娘也转头看向碧娘,碧娘虽然瘦削,但她本来就生得好,此时面上抹着淡淡的脂粉,显得粉面含春。她还穿着天青色的裙子,粉白的上裳,有种不堪一折的盈弱感……
“二姐姐也好看!”嫤娘笑道。
说着,嫤娘的视线也投向了婠娘和茜娘。
婠娘姿色向来平平,所以她索性也不涂脂抹粉了,身上穿着妃色的衣裳,却笼了一件珍珠褂衫。那珍珠褂衫均由小指尾大小的珍珠串成,用珍珠穿成一件褂衫,可想而知至少也需要几百粒珠子。
而婠娘身上的这件珍珠褂衫上的珍珠,粒粒都有小指尾大,而且都是圆滚滚的,穿在她的身上,将她那件妃色的衣裳映得珠光宝气!
这样的衣裳,教人一看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可若是不挪开眼神,却又会被那珍珠的光芒给耀得眼生花……
再看看茜娘,恐怕今儿也和嫤娘一般,存着要替碧娘挣面子的心,所以也是花了心思好生打扮了一番的。她本是清秀佳人,这么一倒饬,七分颜色便变成了九分九,也是个标致美人儿!
姐妹几个交换了一下眼神,忍不住都掩着嘴儿笑了起来。
要放在以前,看到姐妹们打扮得这样富丽堂皇的,碧娘定然会吃醋,会说些酸话,会把场面弄僵,人人都下不来台……
可自打她吃了那一番苦头之后,早已变得今非昔比,此刻见到姐妹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碧娘心里清楚,这都是姐妹们们在心疼她呢……要知道,她虽是胡重沛的正妻,但在华昌府里并没有地位,
公婆不看重她也就罢了,胡重沛也不爱搭理她,就连他房里的姬妾们也无人敬重她,她在华昌候府,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那日花朝节,胡重沛特意去西山别院接了她回夏府去。夏碧娘也不傻,当时就猜到——恐怕就是他请封世子的事儿有了眉目,所以不管是后院还是对外,他都需要一位上得了台面的正妻。
夏碧娘虽是庶女,以前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听。可她却出自大家,而且家中的姐妹个,个个都嫁了好夫君,人人都是一门好助力……再说了,她也是胡重沛的结发嫡妻。
所以,当时夏碧娘就跟胡重沛说好了,从今往后,她只是他后院里的女主人,替他管好姬妾通房们,替他照顾好庶子庶子们,也会学着打理人情往来,做好他名义上的妻。
而在她劳心费力地替他照顾好后院姬妾庶子,打点好前院的人情往来之后,他也应该要给予她应有的敬重和体面。
于是,她一跟胡重沛说,想请娘家的姐妹们来家里吃吃酒时,胡重沛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然而……
夏碧娘回到胡府之后,果然遇到了她想像中的阻力。
姬妾们刁蛮怠慢不服管教,庶子女们个个目中无人,婆母事事与己无关高高挂起,胡重沛以前就没理过她,现在自然也不会理会她……
所以说,她在胡府根本就没有任何助力点,也只能倚仗娘家姐妹来帮扶她一把了。
今儿姐妹们盛妆出行,这是来替她长脸的呢!
想到这儿,夏碧娘抿嘴一笑,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别在风口里站着了,多冷啊!快去我屋里坐坐吧!”
婠娘却道,“既然咱们姐妹都来了,还是先去拜见一下夫人吧!”
夏碧娘一怔。
茜娘与嫤娘都笑着点了点头。
夏碧娘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长姊在教自己人情世故呢!
要放在以前,夏碧娘可是不屑一顾的——华昌候夫人自己就是个破落户家的小娘子,后来又嫁与华昌候继室,膝下并无一儿半女,也是成天跟华昌候的那班子姬妾斗法,还常常落了下风的……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理会的?
可经过婠娘这么一提醒,夏碧娘突然就怔住了。
——是啊,华昌候夫人虽是继室,却是华昌府后院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可她跟自己又有什么不一样?说到底,自己可能还不如华昌候夫人,至少华昌候夫人在华昌候的心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可她夏碧娘,却只是胡重沛名义上的妻子罢了。
再说了,如果她与华昌候夫人结了盟,互助守望……打压里各自后院里的那帮子姬妾来,岂不是省心得多?
这么一想,夏碧娘由衷地朝着婠娘行了一礼,说道,“还是大姐姐考虑得周到……那我们这就去夫人那边吧?春莺,你先去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和娘家姐妹们要去给她请安!”
春莺响亮地应了一声,朝婠娘嫤娘茜娘几个行了一礼,匆匆地去了。
夏碧娘引了姐妹们去了正院,向华昌候夫人请安。
华昌候夫人被夏氏姐妹们的盛装阵容给惊住了,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又因为京中权贵们其实很知道胡家的底细,先前因为胡家有个宠妃胡昭仪,所以面上都敬着华昌候府,可自从胡昭仪被贬为庶人之的,世家们也开始明着不敬华昌候府了。
这小半年前,华昌候夫人每每在外行走,吃了不少软钉子坐了不少冷板凳,都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的……
却不曾想,今儿夏府姐妹们说是说,过来胡府看看夏碧娘的;可她们却依着礼节先过来向自己请安,明明人人都衣着华美富贵,偏偏个个都语笑嫣然地与自己拉着家常。
华昌候夫人如沐春风,笑着和夏氏众姐妹说了一阵话,就知趣地说自己还有家事要处理,请她们去碧娘的院子里歇息,跟着又苦留她们在胡府用饭,还说府里前几天得了庄子上新送来的好酒海棠春,酒香色艳而不浓,正适合小娘子们饮用……
夏氏众姐妹谢过了华昌候夫人,这才跟着夏碧娘往她的院子走去。
华昌候府的后院,论精巧美观不如夏府,宽敞大气不如田府,却也自有一股江南小桥流水的别致意昧在里头。
姐妹几个停停走走,终于走到了碧娘住的院子门口。
说起来,碧娘嫁到胡家已经四年了,可夏氏姐妹却还是头一回来到碧娘住的院子,众人抬头望去,见院门上挂着“品梅阁”三个大字。
只是,众人还没进院子呢,就看到三三两两,穿着绫罗绸缎的美貌姬妾们正懒懒散散的或站,或倚在门下,还有的在嗑瓜子儿。
见了夏氏姐妹,那些姬妾们也不知行礼回避,兀自我行我素的,只是一昧地上下打量着夏氏姐妹……
嫤娘皱眉道,“二姐姐,府上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吧?怎么我听说……贵府连同姐姐在内,统共只有四位正经主子?那这些人……又是谁?”
夏碧娘一笑,“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屋里人罢了……妹妹这边请。”
站在一旁的美貌姬妾听了这话,不干了!
“哪个上不得台面了?哟,上不得台面的那谁啊……以为郎君迎了你回来,就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啊?呸!不要脸!”
嫤娘也不说话,只是看向碧娘身边的春莺。
婠娘与茜娘也注视着春莺。
春莺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高高的扬起了手,只听到“啪”的一声,春莺狠狠地掴了那姬妾一巴掌!
那姬妾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捂着自己的脸,愣愣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围观着的姬妾们,有点儿眼力界的都拎着裙子悄悄地退下了,可平日里颇受胡重沛宠爱的几个姬妾虽然也勾心斗角的,可她们在胡碧娘的面前,却一向都是同仇敌忾的。
当下就有几个与那姬妾抱团的姬妾跳了出来,毫不示弱地朝着春莺打去。
“春莺你瞎眼了!竟敢打陶姨娘?哟……少夫人,你的奴才没眼色,少不得要我这个当妹妹的替你教训一二……”
婠娘轻轻地推了碧娘一把,又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碧娘知道这些姬妾们一向都是共同对付自己的,所以她平时也不会真的与这些人动手,只是仗着自己的正妻身份,占点儿口头便宜罢了。
只是,此时有娘家姐妹们在,夏碧娘知道自己是不会吃亏的,于是便上前一步,挡在了春莺的面前。
那朝着春莺挥出了巴掌的姬妾……一时之间来不及收势,只得挥着巴掌往后一退,倒与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姬妾撞了个满怀!
两人“哎哟”,“哎哟”的跌倒在地,相互推诿责怪了起来。
碧娘又看了一眼自家姐妹们,却见姐妹们都朝着自己点了点头,她便大着胆子对春莺说道,“春莺,你去夫人院子里一趟,我这正要宴客呢,这些不懂规矩的人到底是怎么当差的!你先去回了夫人……先把她们几个关到柴房里去尽饿三天,然后再请了礼仪嬷嬷来,好好教一教她们规矩!”
春莺应了一声,拎着裙子就走了。
那两个倒在地上,以及先前那个被春莺掌掴了一巴掌的姬妾,与周围观战的姬妾们都惊呆了……
先前那个被春莺掌掴了一巴掌的姬妾更是冷笑道,“夫人会管你这等子破事儿?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等着吧,等郎君回来了……”
夏碧娘冷笑道,“等郎君回来了,你尽管去和他说……我倒要看看,他若知道你见了主子不行礼不当差……这是哪门子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下人呢?”
“我是下人?”那姬妾气得鼻子都歪了,“我,我……就算我只是妾侍,可郎君待我,可比待你强多了……若我是下人,你又算哪门子的主子?”
说话之间,春莺已经领了几人粗壮的婆子过来,指着那姬妾,以及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姬妾说道,“就是她们几个!”
那几个婆子先上前朝夏碧娘行了一礼,才说道,“启禀少夫人,夫人命我们前来,只听少夫人的吩咐……”
“先把她们锁到柴房去,不给饭菜只给水,先尽饿三天,我自会请了礼仪嬷嬷来好生管教她们的……劳烦各位嬷嬷了。”夏碧娘沉声说道。
那几个婆子连称不敢,看也不看那几个姬妾,上前拖了她们几个就走了……
夏碧娘跟胡府里的所有人都搞不好关系,华昌候夫人是向来不理会夏碧娘的,所以那三个姬妾完全没想到,华昌候夫人这一次居然是站在夏碧娘那边的?
众人都惊呆了,甚至连喊冤都忘了。
而剩下的那些在旁围观的姬妾们终于觉得有些不妙了,正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时候,已经得了嫤娘一番指点的春莺开口说道:
“今儿咱们少夫人在品梅阁要宴客,少不得要劳动各位一同服侍……少夫人与几位姨少夫人都喜欢品茶……陈姨娘,劳你去生火;吴姨娘,你自去净了手,替少夫人煎茶;方姨娘,你去厨房要些果子来,总不能让少夫人与几位姨夫人就喝这斋茶不是?啊,还有你……钱姨娘,劳烦你去后头把其他的姨娘们都叫来……这主子宴子,当下人的舒舒服服躺在屋里休息,这像什么话!”
众姬妾目瞪口呆。
不得不说,今天夏碧娘与春莺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更奇怪的是,夫人(华昌候夫人)居然是在夏碧娘那一边的?
还有,夏碧娘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得这样勇猛了呢?难道是……是因为她身后那几个穿着华服的美人来替她撑腰来了??
再一细看……
啧啧啧,可不得了!
身材高瘦的那一个,身上穿着的竟是珍珠褂子!
另一个最最美貌的,身上穿着的衣裳与佩戴的首饰倒也常见,但吓人的是……她的红绣鞋鞋面上,竟然钉着鸽子蛋那么大的明珠!
而面容温柔可亲的那一位,衣着扮相看似普通,可她那身浅浅淡淡的月白色裙子却在阳光的映射下透出了五彩的光芒!难道说,那竟是世间少有的霞光缎么?
传说那霞光缎,世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织娘识得如何取料与纺织……织出来的霞光缎,大多都充入宫里当娘娘们的私己去了,坊间鲜少有,就是有……也被炒得价高无比,听说一尺布可抵百金呢!
可这位姨少夫人居然,居然做成了这样的一条百摺裙!!!
看来,夏碧娘的这几位姐妹,个个都是非富即贵的呢!
想着夏碧娘前有华昌候夫人的帮衬,如今又有夏碧娘的几个娘家姐妹帮衬……那几个姬妾纵然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到底不敢在外人面前太过于放肆了。
她们撅着嘴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高兴地按照春莺的吩咐去做了。
当下,烧火的准备去寻炉子了,烹茶的去净了手,还有兴灾乐祸的跑去后面叫其他的姬妾们过来“侍候”贵客了……
夏碧娘与春莺其实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头一回,她们主仆得以在府中如此扬眉吐气呢!
可她们也知道,总不能回回都借人打压这帮子不安份的莺莺草草,总要想法子好好收拾这些人,日后才好管教……
但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
夏碧娘挽住了婠娘的胳膊,引着姐妹们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又回过头招呼嫤娘与茜娘,“三妹妹,五妹妹……仔细门坎儿高!这边,这边走……”
众姐妹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