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离京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挨近,虽然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了,但嫤娘还是愈发不安了起来。
于是这几日,田骁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小夫妻俩几乎天天往夏府跑……等真正到了要启程离开的那一刻时,其实所有的离愁都已经被连接几日的相聚所冲淡。
这天,田骁早早起来,带了人,将要携带到瀼州去的行李车队人马等,又统统检查了一遍,才派了人去催嫤娘。
嫤娘正与袁氏依依不舍。
袁氏只是拉着她的手儿,微泣道,“……好容易才盼着你到了咱们家,不过才和我做了几个月的伴,你就要丢下我,自个儿一个人松快去了,我,我……”
嫤娘眼中也是一红。
袁氏虽是不舍,却也知不能误了时辰,只得抹着眼泪,抱着叡郎,送了嫤娘到二门处,含泪说道,“此处山重水远的……路上小心!到了地儿传信回来,好好侍候公爹和婆母……二郎也要看顾好嫤娘,嫤娘头一回出门就去那么远的地方,可要小心水土不服啊……”
田大郎在一旁笑道,“任是谁水土不服也轮不到弟妹水土不服……难道你还不知道,咱家二郎早已继承了云华道长的衣钵?”
袁氏这才破涕为笑道,“是我罗嗦了!”
“这原是嫂子的一番好意,嫤娘心领了。”嫤娘也笑道。
田大郎朝妻子一点头,“你在家中好生看顾好儿郎们,我送二郎一程!”
袁氏点点头,抱着叡郎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朝坐在马车上的嫤娘挥了挥手,立刻就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嫤娘也强忍着心酸,朝袁氏挥挥手,便躲进了车厢里,不敢教袁氏看到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田骁哟喝了一声,田家的车队便开始了缓缓开动,朝城外驶去。
嫤娘坐在车厢里,努力按压住心中想要掀起车窗帘子看一看外头街道景致的举动……
可她终是没能忍住,掀了帘子,朝外头看去。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她所有的亲人,好友都在这里。可现在,她要离开了。
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慢慢的,车队终于驶出了城门,朝郊外驶去。
嫤娘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前几日,她便与家中的老安人,母亲并几位姐姐们说好了,到了十九这日,为防老安人伤心过度,她就不再回夏府拜别了……
陪她坐在马车里的小红也抹了一把眼泪。
春兰已经嫁给嫤娘的奶哥哥,也就是李奶娘的长子为妻;她的丈夫,爹娘和哥哥嫂子早就和李奶娘一家先行去了瀼州……
但小红却不然,小红家是个大家庭,也只有小红一人跟着嫤娘去了瀼州而已。
因此小红也与嫤娘一样,有些淡淡的离愁。
只是,车队行驶了不久,速度就慢了下来。
嫤娘隐约听到田骁叫停了车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车帘子一掀,田骁含笑朝她伸出了手臂。
“二郎,这……”
她一句话还没说话,就下意识的扶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嫤娘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远处的十里亭处,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仔细一看,却是母亲夏大夫人的影子!再一细看,夏二夫人,都虞候夫人,婠娘,茜娘,碧娘等人,连同夏三夫人,华昌候夫人,以及都虞候夫人的几位儿媳,王九娘等人俱都在此。
而众人将一位穿着虎纹斗篷,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簇拥在正中,那老婆婆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微笑着招手……
嫤娘呆了一呆,朝那边跑了过去!
“老安人!老安人……”
她穿着大红的观音兜,此时像只蝴蝶一般,朝着夏老安人翩翩飞去!
夏老安人抱住了自己最最心爱的孙女儿,又哭又笑。
“老安人怎么来了……先前不是说好了,我昨儿都已经向老安人磕了头作了别了。怎么今儿还劳动了老安人出来……老安人,您怎么就坐在冷风里啊,你冷不冷,累不累啊?”嫤娘哽咽着问道。
“我好着呢!”夏老安人含着泪花,笑眯眯地说道,“我啊,还是放心不下你,能再看你一就眼再看一眼罢,这看一眼就少一眼啊……”
“老安人!”嫤娘不依地扯着夏老安人的袖子摇了摇。
“哎哟,我的老安人!瞧您这话说的!嫤娘还没给您添外曾孙呢您就说这话儿……您说说,难道您就不怕寒了孩子们的心!”华昌候夫人伶牙俐齿地说道。
“就是就是!”夏三夫人也不甘示弱的说道,“我们嫤娘的夫婿还没封候拜相呢……那个,嫤娘啊,我的意思是,反正五姑爷总有封候拜相的那一日……到了那一日,嫤娘啊,你可千万别忘记提携提携你二姐姐啊……”
“娘!”夏碧娘嗔骂了一声,连忙把自己的母亲给拉到了一边,不教她再胡说。
跟着,夏碧娘又从春莺的手里接过一样东西,递给嫤娘道,“我娘心直口快,五妹妹快不要介意她说了什么……这是我们庄子上新采的寒霜茶,想着你也好这个,不如就在路上打尖歇脚的时候尝尝罢,还有这个,是今儿才去添香记买回来的糖酥,你拿着在路上解馋罢!”
“多谢二姐姐!”嫤娘朝碧娘道谢。
众人也纷纷送了些话本子,零嘴儿,解闷用的九连环,小棉毯之类的,赠与嫤娘。
嫤娘一一谢过。
夏老安人拉了嫤娘过去,避了人,悄悄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东西,塞给嫤娘。
“老安人,这……”
“收着!”夏老安人说道,“我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你给我生个外曾孙儿了……这些个东西,有些是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有些是我用过觉着还好的东西,全都寄存在你姨母家的当铺里,日后万一我……将来你领着儿郎回京时,去取了出来……”
“老安人!这,这……”听老安人这么一说,嫤娘顿时心如刀绞。
夏老安人轻喝道,“你只拿着就是了,这些东西我也不是给你的,是给我以后的外曾孙的!你可别瞎嚷嚷啊,给你自个儿添麻烦,也是给我找不是!”
嫤娘只得含泪点点头。
夏老安人含笑松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又牵着她的手,含泪说道,“我的嫤娘生得好,又这样能干,也嫁了个会心疼你的好夫君,且你的夫君是个争气的,婆母和妯娌也都是好样儿的……你嫁进这样的人家,必不会受苦,我也就,放心啦!”
嫤娘再也忍不得了,伏在祖母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
夏老安人也怕阻了孙女儿的行程,轻轻地拍了她几下,才低声说道,“去看看你娘吧!是我拖累了你娘……我活着,她也走不了……日后,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我要是去了……你就把你娘接去和你一块儿住!你婆母是个好的,又和她是几十年的密友,没有不肯的!就怕你娘心里不舒服……你也别和她商量,直接让人卷了她的铺盖去你那儿就是……”
“老安人我不听不听不听……不爱听这话!”嫤娘哭着掩住了自己的耳朵。
夏老安人却笑道,“好好好,不听就不听!快去和你娘说说话罢!”
说着,夏老安人轻轻推了嫤娘一把。
嫤娘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母女俩只是相拥而泣,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儿来。
半晌,夏大夫人狠着心,轻轻一推女儿,说道,“我给你的东西,已经给了春兰了,也不是什么,就是几件我亲手做的衣裳……你,你去罢!要好好儿的,好好侍奉公婆,服侍夫君,也,也好好照顾你自个儿……”
嫤娘点点头。
都虞候夫人也上前,含泪道,“打小儿看着你长大,如今你是真大了,要远行了……这是好事儿,走得越远,飞得就越高!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别教你娘担心。你也别担心你娘,还有我呢!”
嫤娘哭着直点头。
接下来,她与姐妹们,表嫂们表妹们一一作别……
那边,田骁也与两位小舅子,三位连襟,以及几位好友作了别。见时辰不早,便过来向众位夫人告了罪,小夫妻两人与众人行礼揖别,这才扶着嫤娘上了马车。
田家的马车开动了,朝着南方缓缓驶去。
嫤娘掀开了车窗处的帘子,含泪朝众人摆手……
众人亦含泪朝她招着手。
车队渐行渐远,那齐聚在十里凉亭的众人也终于再也不看影子了,嫤娘趴在春兰的膝上,咬着手绢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