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郎倒是乖乖的,被李奶娘领着,出了产房。
可田骁不愿意离开。
奈何嫤娘此时却因为身下的阵痛,已经频临忍受的边缘,不由得咬着牙怒视着他……
田骁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
可是,他是真希望能够留下来,与她同甘共苦。
嫤娘见他始终不肯走,只得别过脸去,暂且忍过了这一波的疼痛……待缓和了些,方才转过脸来低喝道,“……你是知道我的,别说男人不能踏进产房,这是老祖宗们世代传下来的规矩……就是没有这规矩,我也万万不能留你在这血污凶险之地……”
说着,她喘了几口粗气,继续喝道,“田守吉!你快给我出去!”
田骁一怔。
嫤娘已经转过脸去,不愿看着他。
田骁站起身,却仍怔怔地看向她——她虽面朝里,他却能看出,此时她正努力隐忍着疼痛……甚至因为要忍着疼,她还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这还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天,可她的额头上却开始淌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田骁心里有些难过。
“嫤娘,我只是……”
“快出去!”她喘着粗气只一昧地驱赶他。
夏大夫人过来劝,“守吉,你在外头等吧!若你呆在屋里,她连叫疼也不敢……何苦呢?再说了,你就是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出去管着铎郎……放心,这里头有我呢!且嫤娘也不是头一回生孩子,方才嬷嬷们给摸了胎位,这一回啊,想必比上回生铎郎还要顺利些……快出去吧!”
田骁没法子,只得一步一挪地出去了。
他一走,嫤娘就松了一口气,浅浅地呻吟了一声,“……娘!我疼!”
夏大夫人过来抱住了她,“好姑娘,你再忍一忍……呆会子吃了面,教嬷嬷给你擦身更衣,再看看开了几指……”
嫤娘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多时,春兰送了汤面进来,众婆子合力帮着嫤娘挪了挪体位,嫤娘便在春兰的服侍下,开始吃面。
其实她并不饿。
可想着,呆会子也不知要折腾多久……于是她还是狠着心肠,逼着自己将一大碗汤面全吃完了。
众人见了,均心下大定。
当下,婆子们也开始合力替她脱了衣裳,帮着她擦洗了一番身体,又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跟着,婆子们又从外头搬了炉具锅灶等,放进了偏房里,开始生火烧热水。
接下来,就是无尽的等待……
虽说嫤娘并不是生第一胎了,产道也开口得很快,可一整夜,除了阵痛,宫口也不曾开全了。
产房里除了春兰一直陪在嫤娘身边照看她之外,那几个稳婆和夏大夫人都挤在一处长凳上坐着眯觉,以保存体力。
嫤娘就着春兰的服侍,居然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的,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拿着个风筝要放,因风极大,风筝倒是很快就飞了起来……飞得极高极远。只是,狂风转瞬即至,她害怕风筝要断线,因此便想收了线。不料那风筝果然在高空中飞舞了一阵子,线果真断了!
眼看那风筝就被风给吹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嫤娘懊悔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高昂的嗷叫,一阵狂风袭来,一只巨大的金眼巨鸟,尖锐如利钩一般的嘴里衔着她的风筝,朝着她迅猛无比地冲了过来!
嫤娘被吓了一跳,“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她还做梦呢,却把屋里的人都给惊醒了……
众人围着她问东问西,好一会儿,嫤娘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才知这是一场梦。
稳婆又查看了一次宫口,喜道,“哟!开了约摸八指了!想来孩儿要出来了!”
众人听了,连忙打起来了精神,忙碌了起来。
外头李奶娘听了,也连忙将铎郎交与田骁看着,她则领了一众训练有素的婆子们守在产房门口,专听春兰的吩咐。
这一回,嫤娘也比上一次更有经验。
生产的阵痛,她都死忍着,哼都没哼一声,就怕自己捱到了后头没了力气……她只是配合着稳婆们,随着稳婆们喊的号子,按节奏呼吸、用力。
守在外头的婆子们则在李奶娘的安排下,听从春兰的吩咐,一会儿送了热水进来,一会儿又送了白布进来,没过一会儿又送了干净的草木灰进来……
田骁与铎郎呆呆地坐在庭院里,看着婆子们来回走动。
半晌,铎郎哆哆嗦嗦地开口问道,“爹,爹……她们从里头拎出来的桶……里头装的是,是血水?”
田骁面无表情。
“娘生个孩子,怎么,怎么会出这么多的血?”铎郎是真被吓着了,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我,我跟着祖翁去打仗的时候,就是死个人……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的血……”
“啪!”
田骁铁青着脸,狠狠地拍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怒骂道,“你娘吉人天相!她绝对不会有事!不可能有事!你少说什么死啊死的……”
铎郎不敢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小儿郎终是没能忍住,带着哭音问道,“……爹!刚我听到她们说,娘这回生弟弟,比生我那会儿少遭了不少罪?这是真的?”
田骁一怔。
他忍不住就想起了几年前铎郎出世的情景。
那是嫤娘头一回生孩子……她挣扎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了铎郎,后来铎郎出世了……因为憋气和用劲儿,她那张原本雪白俏丽的脸庞被涨得通红,怎么也消不了。众人怕她难过,一整个月子都不敢给她镜子……后来她出了月子,众人才瞒不过去了。
见自己差点儿毁了容,她哭了一整天!
还是田骁想法子,配了些药膏子,让她天天抹,直过了大半个月才好……
田骁在这边自己想自己的,铎郎却已经在那边哭了起来。
“娘出了这么多的血,她们还说……这算好?那娘亲以前生我的时候,到底遭了多少罪啊?”铎郎呜呜地哭道。
田骁的思绪终于被儿子的哭声给收了回来。
“把你从眼窝子里流出来的那些马尿都给我吞了!”他冷冷地说道,“我们田家的儿郎,流汗使得,流血也使得……偏偏这眼泪水,一滴也不能流!”
铎郎像只小兽一样呜咽了几声。
“你若真心疼你娘……今后少惹事儿,少让她替你操心就是!”田骁瞥了儿子一眼,说道,“再一个,如今她身上的诰命,都是我替她挣回来的……以后,你可有本事挣回军功,封母荫妻?”
“有!”
田骁话音刚落,铎郎挺起胸脯,便大声说道。
“哟!生了生了!孩儿出来了!”从屋里爆发出婆子仆妇们惊喜的叫声。
田骁顿时腿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