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带着一双儿女回了歇竹院。
铎郎大了,嫤娘给他另辟了个单独的院子命他独居,所以他只是将母亲和妹妹送到了歇竹院里,又向母亲问了安,这才离去。
嫤娘便看着仆妇乳母们给珍宝儿洗脚洗脸。
珍宝儿洗白白了,便爬上了母亲的床榻,把棉被当成了障碍物,在大床上快活地爬来爬去。
嫤娘就着侍女们的侍候,卸了妆又洗漱过,这才穿了睡衣,也上了床。
珍宝儿爬了过来,挤进了母亲的被子,紧紧地捱着她,奶声奶气地说道,“娘娘,那个舒郎哥哥……为什么他见了婆婆和你,既不说话,也不行礼呢?是不是因为……他的娘娘去世了,没教导他?”
“舒郎年纪比你小,他是你的弟弟。”嫤娘纠正道。
珍宝儿明显愣了一下。
“可是,舒郎好像比珍宝儿高……”珍宝儿嘟嚷道。
嫤娘好脾气地教女儿道,“舒郎身子不好,他不是对你婆婆和我无礼,而是……他还不能站起身,也不会说话……”
珍宝儿“哦”了一声,疑惑地问道,“舒郎哥哥……不对,是舒郎弟弟!舒郎弟弟身子不好,为什么不去外面呢?爹爹和哥哥说了,越是病,就越要去外头,看看山看看水的,病很快就好……娘娘,为什么舒郎哥哥……为什么舒郎弟弟要呆在那样的屋子里?垂了好多布……珍宝儿不喜欢!”
“那是因为舒郎体格太弱,经不起折腾呢。”嫤娘柔声说道,“好宝儿,快快睡罢,明儿娘娘和哥哥带了你,去山上看望你伯父和三个哥哥,可好?”
珍宝儿拼命地点头。
小姑娘早就听说,大伯父有四个儿子,除去比她小的舒郎之外,殷郎哥哥和叡郎哥哥都和她哥哥一般大小,另外还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尉郎哥哥……
所以珍宝儿最最最希望的,就是能跟尉郎哥哥一块儿玩了。
所以听了母亲的话,珍宝儿赶紧把眼睛闭上了——快快睡觉哦,睡醒了觉觉,珍宝儿就能跟着娘娘和哥哥去山上,找尉郎哥哥玩了!
仔细耐心地等着女儿睡得熟了,嫤娘这才爬起身,又重新掌了灯,翻出纸笔给田骁写了一封信。
在路上的时候倒还好,她忙着照顾儿女和母亲,事情繁忙,倒也无暇顾及……可一旦回到府里安顿下来了以后,她和孩子们的生活也步入正轨,对他的思念也就变得无法抑制。
在外头守夜的红豆听到了内室里的动静,掌了灯,披着衣裳轻轻地进来了。
“娘子要什么?”红豆轻声问道。
嫤娘笑着摇摇头,用笔杆子指了指砚台。
红豆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油灯,先去屏风那儿取了块披帛过来,轻轻披在了嫤娘的身上,然后捋起了袖子开始研磨。
嫤娘拿着笔蘸了墨……
可一时之间,她却不知要写些什么才好。
算起来,她嫁给他已经十几年,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的,年轻时候的甜言蜜语和那些肉麻的话,早就已经说不出口。
犹豫再三,执笔行书。
这些年,她成了他的贤内助……写出来的字儿,居然和他也有七八分相似。她笔力刚劲、跌宕遒丽,和当年初嫁他时,只能写簪花小体时完全不一样了。
然而这也并不是特意练就的,主要是因为平日里要批阅的公文太多,实在没法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描,这写多了,自然就显露出几分随意大气……
一口气写完了两张信纸。
再一细看,不过就是些细细嘱咐他的话——三餐准、勤加衣。
嫤娘自个儿也拿着那信纸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忍不住哑然失笑。
啰里啰嗦的话,她居然写了这么多?
她低声吩咐红豆将那两张信纸吹干,可目前却落在了红豆的身上。
春兰春红相继出嫁,一个替她管着田氏的产业,一个替她管着瀼州外院的活计。这回春兰跟着她回来了,但春红却因为怀了孕,今年嫤娘便不让她回来,只呆在瀼州安心养胎。
如今她的身边,春字辈的丫头只剩下了春秀一个;原来的小丫头豆儿和果儿升任大丫鬟,嫤娘让她俩一个叫红豆,一个叫红果。
如今春秀也已经议了亲,只等着再过几年出嫁了。
嫤娘身边的侍女,除了红豆红果之外,还有四个身手极好的小丫头,等到那四个小丫头历练出来以后,大约她就要为红豆红果相婚事了。
这么想着,她朝红豆笑了笑,悄声问道,“豆儿啊,你今年……十八了罢?”
——主子问丫鬟的年龄,还能为了什么!
红豆立刻涨红了脸,咬着嘴唇说道,“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顿了一顿,她又羞道,“婢子确是十八了……可又待怎的?春红姐姐今年才生孩子呢……急什么?”
嫤娘奇道,“我不过是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十八岁了,和春红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红豆一愣,一张俏脸儿涨得通红,嗔怪道,“成了您快休息去吧!往短了说,明天您还要领着小郎君与小娘子去山上拜祭那边的先大娘子呢……往长了说,您夜里不好好休息,回头郎君到了,又怨我们服侍得不好!”
说着,红豆便上前扶了嫤娘,搀着她往床榻走去。
嫤娘失笑。
她任由红豆服侍着自己上了床,掖好被子,又将帐子脚给塞进了被褥下。
“明儿你把那信递给平娘子,叫她捎回瀼州去……”嫤娘交代道。
红豆轻轻应了一声,拿着油灯和信纸,出去了。
屋子里变得安安静静的。
珍宝儿在嫤娘身畔呼呼大睡……
她伸出手,摸了摸身边温热软嫩的女儿,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