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转眼就到了中秋盛宴。
田夫人意气风发,带着同样盛妆的儿媳嫤娘,入宫赴宴。
也不知圣人是有意呢,还是无意……总之,今年魏王倒了台以后,这场中秋盛宴似乎显得比往年哪一场宴会都要隆重和热闹,圣人也一直笑眯眯的,显见得心情很好。
嫤娘今年已经二十有八,可大礼服穿起来,花枝凤尾戴起来,用淡淡的眉粉描一描眉梢,再浅浅地抿一抿口脂……活脱脱就是个二八未嫁、花样年华的小娘子!
一等韩国公潘美的夫人、并大相公赵普夫人和氏、大相公宋琪的夫人高氏、大相公李昉的夫人孙氏等几位老夫人,将嫤娘团团转住,不住打趣她……一会儿赞她美貌,一会儿又赞她能干,能将府里大小事单肩挑起……
嫤娘被羞得满面红晕。
贵圈里的夫人娘子们,个个都是人精。
所以嫤娘深知,贵夫人们这样夸她,自然不是因为她生得较旁人更美,也不是因为她在汴京年青一辈儿的媳妇当中,确实是个中翘楚……
那么,贵夫人们为何会突然对嫤娘这样热情——其实想想就知道,田家的长孙、田殷已经长成,且今年年底就要出孝。
再看看魏王的两个女婿亲家——长清郡主在京中的名气……其实还比不得云阳公主。可事实就是,魏王下台,云阳公主的婆家韩重赟一家被牵连;可长清郡主的婆家田家却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还圣宠不断……
聪明人都知道,田家人之所以在这场政治博弈的风云之中保持淡定,而且事后田重进还建节升官封了候,这自然不是只凭一片忠君之心就能办到的——难道韩家就不忠君了?
所以说,关键还在于,田家就是有过人的手段!
如今田殷已经长成,先不说他自个儿的人才与学识,就凭着他祖父、父亲与叔父的一身肝胆,无论是朝中文武大臣们,当然是人人都削尖了脑袋的想与田家结亲。
若是袁氏还在世,今儿这风光就落在了袁氏的身上。
可袁氏已逝……田骏的续弦、长清郡主又一直被官家软禁在郡主府里。众贵夫人只得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田夫人与嫤娘的身上。而此时田夫人又被圣人宣去觐见,这会子徒留嫤娘一个呆在大殿里,怎么不被众人如追星捧月一般呢!
更何况,就当是惦记着从前袁氏对嫤娘的好,嫤娘也愿意好好替殷郎相看一番。
于是,嫤娘强忍着羞意,与众贵夫人们一一斡旋。
果然,潘美夫人“不经意”地说起自家的小孙女儿年岁相当,容貌秾丽,性格天真……大相公赵普的夫人和氏则说起了自己的孙女儿赵曼娘;大相公宋琪的夫人高氏自然也夸赞自家的小孙女儿宋双锦;以及大相公李昉的夫人孙氏也在炫耀自己的外孙女儿……
众人笑语宴宴、共济一堂。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盛妆而来的圣人。
只见圣人领着一众嫔妃,在宫侍们的开路指引之下款款而来;而在内命妇的队伍最后,还跟着田夫人、嫤娘的母亲夏大夫人,以及嫤娘的姨母王夫人等等。
众外命妇都是一凛,又在唱礼官的唱喏之中,向圣人行了大礼。跟前,圣人又和颜悦色地让众人免礼、平身,再赐座,又赏宴席……最后再赐酒。
一整套的繁复礼仪做下来,饶是像嫤娘这样的年青媳妇都有些受不了,就更别提……如潘美夫人、赵普夫人、宋琪夫人这样年纪大的长者们了。
幸好圣人也算体贴,只命宫侍将一切程序放简,最后又另开了一间偏殿,命年长些的夫人们去偏殿歇着;又命年青一辈儿的外命妇们自留在殿中吃酒,赏乐等等。
嫤娘就想着,该找个空子去求见圣人,说一说碧琴的事儿了。
不料,她才准备动身,却见自家母亲夏大夫人朝她招了招手,婆母田夫人与姨母王夫人均坐在一旁,也正语笑嫣然的。
嫤娘只得先过去了。
因母亲居于坐席正中,嫤娘便跪坐在一侧婆母的下首,伸手替三位长辈各斟了一杯茶。
“让你知道一下,”夏大夫人笑道,“方才我已和圣人说了,我娘家远房亲戚的寡居侄女儿,当初是我保的媒,嫁与那赵白为妾……不料我竟是好心办了坏事儿,竟又令我那侄女儿再次成了寡妇!哭闹了一阵子,圣人也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同意让瑜娘赎身。连带着那赵白的妻室,因夫、子俱亡,又体弱……索性也一并废了奴籍。”
嫤娘一怔。
坐在夏大夫人身边的王夫人不赞同地看了亲妹妹一眼,田夫人也蹙着眉头不说话。
嫤娘并不晓得母亲面见圣人时的实情,却知道……这是母亲对自己的爱护之意。且见方才圣人的模样儿,也不似生气的样子,便放下了心。
“娘!这该是我去圣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偏您和我抢!”嫤娘嗔怪了起来。
夏大夫人只是笑,又低语道,“……我年纪一把啦,圣人却还年青得很。我这把老骨头啊,在圣人面前哭上几声,圣人自然心软,我是一辈子的寡妇,膝下也没有儿子,图也图不了什么……可这样的事儿,若是落在你的头上,花用的,却是你婆家辛苦积攒下来的军功!所以说,这事儿还是我去和圣人提比较合适。”
田夫人不干了。
“哟哟哟,亲家,这话怎么说的?”田夫人瞥见坐在一旁的王夫人已经红了眼圈,连忙转移注意力、还插诨打科道,“我们田家男人挣回来的军功,难道就不是给媳妇儿花用的?偏你要和我们抢……是吧,儿媳妇?其实这事儿我去提也合适!嗯,那个,那个……前几年我也和赵白的妻室见过一面,嗯,确实有些眼缘……”
一句话把王夫人给逗笑了。
“你就诨说吧!”王夫人笑骂,“你还和个罪妇有眼缘!我就不信,你几年前见过阿猫阿狗的,到了如今你还记得?那我问你……我家安郎(王夫人之长孙,驸马王承衍之长子)摆满月满的时候,明明你都回了京,又为何过门而不入?”
王夫人丝毫不知赵白、碧娘等人与田府的关系,故此也敢说得出口。
田夫人骇然睁大了眼睛,“瞧瞧!瞧瞧啊……哎哟哟,都说亲兄弟明算帐呢!我和二姐姐你,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姐妹,不想你竟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罢,罢……等你家安郎明年成亲的时候,我必送份大礼过去,补一补当年他的弥月酒,我的不到之罪,可好?”
夏大夫人看着亲姊与好友斗嘴,只是捂着嘴儿笑。
可嫤娘却总觉得……
似乎哪里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