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浩浩荡荡地在路上走了一日……
直到下午时分,与嫤娘一块儿窝在马车里的嬷嬷挑了起车窗帘子的一角,朝外头眺望了一会儿以后,突然小小声地说道,“娘子,已经能看到定州城的城池了。”
嫤娘的一颗心儿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处。
她连忙也挑起了垂在车窗前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远远的,似有一座城池从地平线上冒出了一个尖儿?
嫤娘的心,不由自主地就怦怦乱跳了起来。
她离开宋城已近一年,铎郎他可曾变了模样?
直到这一刻,她似乎才明白过来,什么叫做近乡情怯!
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马车摇摇晃晃地载着她进入了定州城。
傅思金所统领的大军与看守马车财物的田氏守卫们自去处置去了,而田骁则下了马,步行伴在嫤娘的马车旁,护着她进入了内城。
一直到了帅府,田骁才叫停了马车,将嫤娘从马车里扶了出来。
嫤娘已然有些激动,转过头,再看看四周熟悉的建筑物,眼圈有些泛红。
“娘!”
她似乎隐约听到了铎郎的呼唤?
奈何四周围却到处都是城池房屋,也不晓得……到底是她的错觉呢,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儿子的叫喊声。她只得举目四望,奈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儿子的喊声是从哪儿传了过来的……
田骁示意她朝那边看去。
嫤娘顺着他的示意,一抬头,果然看到有一众人站在高墙之上,正扶着城墙正往下看。当中一人,身材高大雄壮,却顶着一头的如雪白发……真真儿便是她的公爹田重进!而围绕在田重进身边的,赫然便是殷郎、叡郎他们几个!
嫤娘瞬间泪奔……
“娘!娘,娘!”
一个矫健的身影已经跪下了城池,迅猛地朝她跑了过来……
仔细一看,高个子的铎郎拖着小小个头的叙郎,兄弟俩一块儿朝她跑了过来!
嫤娘忍不住就激动了起来!
铎郎冲到了她的跟前,“卟嗵”一声就跪下了,然后抱住了她的脚弯,嚎啕大哭了!
小小的叙郎也一边哭,一边喊着“孃孃”……
嫤娘也哭得不能自已。
铎郎这孩子一向人小鬼大、小小年纪便和他父亲一样,性子奸狡多智又办事沉稳。他打小儿就像个小大人似的,从未让嫤娘操过心。
所以还是嫤娘头一回得见,儿子这么失态的模样……
可想而知,自己的失踪,让这孩子操了多少心!
嫤娘泪如雨下,颤抖着一双手,抚上了儿子的头顶。
铎郎的身材已经与田骁一般高了,但就是……瘦得可怕!大约是公爹害怕这几个小鬼总想溜出城去营救她,所以把他们给拘在了新兵营里狠狠操练……
铎郎这孩子,寒冬腊月的,身上却只穿了两件薄薄的单衣,一摸下去只觉得瘦骨嶙峋,且鼻端还隐隐嗅到了长时间不曾洗过澡,汗臭得都有些发酸、头发也被层层的汗水给浸成了一络一络的又硬又结的发束。
嫤娘抱着儿子,一手搂着叙郎,哭了昏天暗地!
最后还是田骁上前把她们分开了,又温言劝慰她,让她赶紧收拾好了,上城墙去拜见父亲田重进。
嫤娘连忙接过了嬷嬷们递过来的帕子,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一手拉着铎郎、一手牵着叙郎,一众人慢慢上了城池。
殷郎与叡郎也含着眼泪上前与她相见,还不顾她的阻拦,拉了叙郎过来,兄弟几个跪在她跟前,结结实实地给她叩了三个头……惹得嫤娘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最后,她才被孩子们扶着、簇拥着,一块儿进入了帅府。
田重进已经提前入了帅帐,嫤娘刚一进去,就看到身材雄伟高壮的公爹……果然满头白发!且他的额头上、嘴角边似乎又多了几条皱纹?
嫤娘“卟嗵”一声跪了下来,泣道,“不孝儿媳夏氏回来了!儿媳……见过公爹……”说着,她便再也忍不住,只好以额触地,伏地呜呜痛哭了起来。
田重进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看得出来,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半晌,田重进挥挥手,示意儿孙们把儿媳妇给扶起来。
“你大嫂子已经……诶,你婆母年纪又大了,这个家,迟早都要交到你手上。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倘若你再有个什么万一,咱们这个家,是不是就垮了?”田重进的声音低沉,又淡淡的,既透出了些无奈,又显示出了他的不满意。
“爹……”田骁想为妻子辩解几句。
田重进挥挥手,制止儿子继续往下说,却道,“……你公爹是个粗人,这一辈子,大字也不识几个……不会讲那些文绉绉的话。但是,经营一整个儿家,就跟犁田似的,前头得有个老牛使劲儿的拉犁,后头得有人扶稳了这犁镐,还得有人在一旁洒种子……一家人分工合作,才以种出田来!你说是也不是?可你……”
田重进有心想再说几句,可见儿子一脸的维护模样儿,儿媳也好好的,手足尚健全……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我老了,啰嗦了……你也是个好孩子,咱们田家的人,个个都是有血性的,哪怕是个妇孺,也强过外头的堂堂七尺汉!”
说着,田重进又吩咐儿子田骁,“带你媳儿好生下去休息,几个小的,我也准了他们三天假……你们这个时候才回,怕是赶不回汴京去过年了,今年咱们就不管你娘和你大哥,以及那两个小的了,等明年开了春你们再回去吧!”
田骁应了一声,扶着已经哭得看不清、且还有些站不稳的嫤娘,又带着儿子和几个侄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