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骁领着嫤娘沿街走,问了好几次路人,才终于找到了集市。
不得不说,这集市……
看着像是比起定州城里那个破破烂烂、饱经战火以后又临时拼凑而成的集市,似乎还不如一些!
那些在集市中贩卖货物的百姓们衣不蔽体,神情有些呆滞,彼此之间并没有交流,而且拿出来卖的柴米油酱酒等等,看起来品相也不怎么好。
但嫤娘还是认真地挑了好些大葱、菜头、一些叫不出名字,但看着挺新鲜的一些菜品,与此同时,她还买了一小袋的麦粉,一些百姓们自己做的酱料。
田骁将她买的东西尽数都用包袱布打了包,挂满一身,然后又牵着妻子,两人慢慢儿的,一块儿往回走。
走着走着,嫤娘突然“卟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田骁看向她,初时有些不明,可回过神来以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原本正值壮年,却扮成个六十多的老头儿;她也还算年青,也扮作了四十来岁的粗壮妇人。
可两人就这么慢慢地并排走在旧旧的小路上,他身上胡乱背着几个包袱,一手还提了几个包袱,另一只手却紧紧地牵着她……
颇有些白头到老、携手归宁的意味。
嫤娘走了几步,突然低声说道,“二郎,这还是你头一回……陪我买菜呢!”说着,她又是一笑。
在那一瞬间,也不知怎的,田骁突然就如梗在喉。
他没说话,可牵住了她的那只手,却用上了几分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以后,他才笑道,“……等以后回了瀼州,我天天陪你去买菜!”
嫤娘掩嘴笑道,“不必了,有嬷嬷们呢!”
田骁又是一怔。
“……上头的爹娘,年纪都大了;下边儿的孩子们,年纪却还小,咱俩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不能有事,你也不能……”顿了一顿,嫤娘又壮着胆子说道,“……不过,就是在工坊里做工的驴子,一年当中,也总能歇上几个月吧?”
“二郎,以后……咱们也一年歇上半个月,好生游游山、玩玩水吧?”嫤娘轻声说道。
田骁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嫤娘补充道,“这一回来兴庆府可不算……累就不说了,担惊受怕也没什么,反正到了这会儿也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可就是,就是……这地儿也太贫瘠了些,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也不能!”
她娇声埋怨,听在他耳中,却心如刀割。
——是啊!遥想十几年前时,她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费了不少手段才终于得到了她。在娶了她的洞房花烛夜里,他就发誓,定要好好地宠她一辈子!
可是,事实却是……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伴在他的左右,家里家外一把抓,侍奉公婆、善待幼小,既没亏了往来人情,而且大事小事都任劳任怨的。
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给她的宠爱!这分明就是她的全心付出!
“这回回去了,咱们得先回汴京吧?旁的不说,等回去把该做的都做了……我得上大姐姐家的静湖山庄去小住几天散散心!啊,接了我娘一会儿去!呃,厚此薄彼也不大好,不如把婆母和珍宝儿也一块儿接了去!”嫤娘绞尽脑汁地说道。
田骁微微地笑。
一瞬间,他已经有了好些想法。不过,先不告诉她……以后再给她惊喜。
不过话说回来,嫤娘的要求好低啊!她所求者,不过是父母长辈身体康健、子侄儿辈们通晓道理就成……
可仔细想想,她真的要求低么?
其实也正是在她的言传身教、以身作则之下,家中父慈母爱、小辈们知书达礼、通晓情义……这都是她对家人潜移默化的结果啊!
田骁心中激荡,手下的力气忍不住愈发大了些……
嫤娘吃痛,低声喝了一声“二郎”,便将他的手给摔开了,然后用那双盈盈波光的眼儿,斜睨了他一眼,面露不虞之色。
田骁自知失手,连忙掩饰一般的哈哈讪笑了几声,手又贴了过去,捉住了她的手,然后用食指在她手心里轻轻地搔了几下……
嫤娘被痒得不行,不由得“卟哧”一声又笑了起来。
他贪恋她那含情的笑,便又捉着她的手,继续在她手心搔痒儿……
嫤娘简直被他给闹得没办法!
——二郎他这是做什么!这满大街俱是面容愁苦、神情木讷的西夏百姓……他作甚偏要闹着她笑?满大街就她一个妇,还哈哈大笑……应该不好罢?
她再一次用力摔开了他的手,快步朝前走去。
田骁笑着追了上去。
到了城外,那个兵士果然已经等候在了城门处,马车上已经整齐地码放着那酒家送来的食盒与酒埕。
田骁谢过那兵士,扶着嫤娘上了车,马车便又晃晃悠悠地朝城外辽军的驻地扬长而去。
不料才回到去,耶律高八已经等在嫤娘的车架旁,似乎有些心急。见了她俩,他抢上前去,喜道,“先生和夫人总算是回来了!”
嫤娘与田骁对视了一眼,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耶律高八打量了一番穿着西夏妇人服饰的嫤娘,愈发觉得……这蒙上了面纱以后只露出了一双明眸善睐之眼的莲娘,竟与丁氏芙妲像足了十成十?
一时间,他竟愣住了。
嫤娘摘下了面纱,露出了额头和脑后那一头栗色杂夹着白发的长辫子,以及小麦色的圆脸,额间还有两道深深的皱眉纹……
耶律高八顿时有些失望。
“高八大人有何指教?”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嫤娘心中来气儿,语气也不大好。
听到了她那如破锣一般的粗戛声音,耶律高八更是失望,可想着有求于人,只得放低了声音、又放低了身段儿,朝嫤娘行了一礼,说道——
“明日公主回门,高八要在前头宴请驸马李继迁,到时候还要请先生作陪……可因高八考虑不周,竟提前将宫里的嬷嬷们给送了回去……所以,后面招待公主的事儿,恐怕就要请莲夫人多加费心了。”
——原来是这事!
在嫤娘眼里,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
辽国公主说起来规格高,但西夏兴庆府这个地儿却不是一般的穷,这公主娘娘的回门宴,就是想大办……恐怕都办不起来!
所以说,一切还得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