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毅然把自己献了出去,任由豺狼扑猎撕咬,恰恰是为搏一线生机。
是他自己的,也是靖王嘉斐的,更是天下人的。
哪怕等待他的将会是比死更冗长无望的活着。
这样的一个人,原本不该生在帝王侧。
“你,为什么……”张思远只觉嗓音发紧,怔忡开口,才发觉自己失言,忙又收敛好神思,清了清嗓子,问:“公子何时在何处见得陆氏账册?”
“就在此时此地。”甄贤安静地低垂着眼。
张思远骤然想起甄贤从进门起便在翻看的那些画卷,一时震惊,难以置信。
可笑他被软禁在这雅舍恁久,所求就在眼前,他却从未察觉。
他下意识飞身而起,就伸手去抓那些画卷。
甄贤却一把将他拦住。
“张公自可以翻看,但不能取走。”
按理说,这是绝佳的证物,应当全数封存,急递送入宫中面圣。
但倘若他将这些画卷拿走,卢世全一定立刻知道,紧接着便会将陆澜灭口,同时倾尽势力追杀他销毁证物。
如此一来,他恐怕就再难返回京城了。
这一样物证,必须带走却又无法带走,正如甄贤所言,存在他的心里,与他一起还京师,下诏狱,面天子,是最稳妥的办法。
张思远察觉自己的掌心已一片湿冷。
“你就这么看了一遍就已全记下了?”
甄贤静静点头,“我已记下了。”
张思远追问:“你可知道,下诏狱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甄贤仍是静着。
张思远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那你可知道,圣上虽有旨意要‘查’,却未见旨意要‘办’。查而不办,乃是常态。你就算粉身碎骨,这结果却未必能如你所愿。”
甄贤默认片刻,依旧沉声应:“我知道。”
张思远几乎要急起来,反手一抓,竟是用力掐住甄贤衣襟低吼:“你就当真不怕吗?”
第32章 二十、不可为(12)
张思远本是东厂的武官,劲力惊人。甄贤被抓得几乎不能站稳,整个人都顺着力道倾倒下去。
但那双眼睛里灼灼的光依然是平静的,坚定的。
“我怕。”
他缓缓抬起手,反抓住张思远手腕。
“但我更怕真相埋没,公义不张,良善求生艰难,奸恶横行无阻。”
张思远猛地收紧五指,将甄贤前襟都撕扯开了。
他紧紧盯着眼前面容平静的青年,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出的声响和随之而来弥涨的酸涩,良久,到底松了手,别开脸去。
卢世全留在门口的东厂番子被狗咬了。
这新鲜的消息还没捂热乎,紧接着,就是七郎突然自己跑走的消息急补上来。
且还是“浩浩荡荡”跑走的,跟着几个鞑靼女人,一大群狗,还有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乞丐。
这多半是那个鞑靼小公主苏哥八剌回来了。
对嘉绶这个幼弟,嘉斐虽谈不上多么感情深厚,但也算是看着长大的。
小七还从没有真正凭自己的意志主动独力去做一件事。
如今竟然就追着巴图猛克那个妹妹跑了。
嘉斐忽然有种弟弟终于开始长大了的惆怅。
虽然这长势究竟是好是坏,还得两说。
苏哥八剌回来,一定带来了小贤的消息。按理应该直接来见他才对。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鞑靼人的小公主领着七弟跑了,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来,可不好收场。
这难道是小贤的安排么……?
嘉斐想了又想,觉得不太可能。
他太了解甄贤。以甄贤的性子,绝不会把嘉绶这么个半大孩子牵扯进去,也不会想把苏哥八剌牵扯进去。
是以小贤才会让苏哥八剌回来。而小贤让苏哥八剌回来,就必然会让她来找自己,传递消息。
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如今苏哥八剌什么消息也没留下就又跑了。小七也跟着跑了。他和小贤全然失去了联系,根本不知小贤如今身在何处,不知该去哪里接应才好。
难道,是卢世全到底抢在了他的前面?
昨夜火光之中,卢世全放肆的笑脸犹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