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音“啪”一声搁下筷子,“爸妈,红花的呢?”
“我不用,妈妈,给弟弟就行。”
林凤音安抚的摸摸她,没有小助手,她不可能做出这顿晚饭。更何况,就算不帮忙,给孩子压岁钱本就该一视同仁,刚才鸭腿都一人一只的。
“没……哪有钱给她。”张春花嘟囔。
“你确定?”
“瞧你,跟婆婆是怎么说话的,羊头村哪家儿媳妇有你泼……”
林凤音抬手,仿佛关了收音机,递出两个厚厚的红包,“来,鸭蛋数数,里头多少钱。”
“一……二……三……六……六块一……二……是六块六诶妈妈!”鸭蛋眼睛贼亮。
“妈妈,那两个就是六块……嗯,加一起……姐,有多少来着?”他苦恼的挠挠后脑勺。
“十三块二!”
“对对对,姐你还有那么一丢丢聪明,当然,跟我比还是差了一点……”
林凤音没见过这么蠢而不自知的孩子,懒得理他,静静地盯着两老:“这两个红包是准备孝敬爸妈的,感谢爸妈帮我照顾鸭蛋这么多年。”
两老眼睛比鸭蛋还亮,半年多可终于能见到她的钱了!“哎呀,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不用这么客……”手伸到一半,忽然发现她“倏”地收回红包,脸色讪讪。
“可现在啊,你们不给红花,那我跟你们学,也不用给你们了哦。”笑得如沐春风,甚至唇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漂亮极了。
向家老两口却如坠冰窟。十三块二啊!不是三块二,更不是三毛二,是十三块二!买肉能买十斤,够他们吃一顿不断吃一个月!买豆腐能买七八十斤,当饭吃都行!
林凤音才不管他们表情,自顾自收回红包,拿出五毛给红花。
俩孩子都高兴了。
她也高兴。
反正这就够了。
也没心思守岁,洗漱完就上床捂被窝,顺便听听公公婆婆的壁角。
“让你封两个,你偏要作妖,这回作出屎了吧?”这是老爷子的声音。
“啥封两个?就给黄毛丫头封五分钱也叫一红包?还不值那红纸钱呢!我可丢不起这人!”
“害,你这死老太婆,十多块被你作没了,还嘴硬,看老子今晚不……”
“去,孙子都这么大了,还要不要脸?糟老头……”
没一会儿,林凤音没脸听了,造孽造孽,大年三十的害她长针眼。老两口实际也还五十不到,有那啥也正常,她在城里见过六七十的老大爷找小保姆呢,可……捂住耳朵睡吧。
这一夜,她睡不踏实,红星县的金老板也没睡好。
“怎么样?”
小陶搓着手,“大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但孩子……冻得有点严重,怕是不太好。”
金珠靠在座椅上,又习惯性拿出小册子,摩挲着外壳,仿佛心也宁静下来。“还不通?”
“早着呢,说是前头水管爆了,正在抢修。”车子堵在这儿快一个小时了,好在廖萍萍母女俩已经早早的送到医院。
金珠闭目凝神,一会儿忽然打开车门,大踏步往医院去。
县医院也没新生儿科,只有妇产科,产妇在床上吊水,孩子在里头抢救。他刚到门口就被护士拦下:“对不起同志,不能进去。”
见他穿着不凡,又道:“你娃叫啥,男娃女娃?我去帮你看看。”
金珠顿了顿,“谢谢。”
小陶吓得大气不敢喘,这小姑娘咋说话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会不会说话啊!
“老板,廖萍萍醒了,说想跟您说两句话。”他赶紧打断。
“谢谢金先生,我们母女俩的命是你救的,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金先生。”
金珠不置可否,“嗯。”
“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
小陶脱口而出:“出门的时候林姐交代过,早帮你打了,你家里人说你爸他们昨晚已到省城,可雪大高速封路,已经转火车,应该很快就能到。”
“谢谢凤音……凤……凤音是个好人,她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唯一一个好人,只要我……我能活着回去,一定会报答她……”廖萍萍抹抹眼泪,感动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她做梦都想见到的家人,就要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了。可她心里却并不踏实,父母还记得她吗?她最喜欢的向阳的大房间还在吗?家里会怎么对待两个把她死死钉在耻辱柱上的孩子?
作者:昨天老胡家里有急事,没来得及更新,以后会补上的哈~
第019章
大年初一,别的村在鞭炮声里醒来,羊头村却是被警笛声惊醒。
林凤音心里有事,又被老两口吵,睡得不大踏实,忽然听见村里零星几声狗吠,她第一反应——有外人要进村了。
女人的直觉,就是觉着跟廖萍萍有关。
“鸭蛋,鸭蛋醒醒。”
蠢儿子正在梦里啃大鸡腿吸鱼眼睛呢,忽然被妈妈摇醒,老大不乐意,但随即就被妈妈捂住嘴。
“你别出声,听妈妈说。”
蠢儿子“呜呜”几声,才反应过来不能说话,忙点点头。
“你说七娃家厕所旁有个洞,他带你钻过是吧?你现在马上钻进去,悄悄的把七娃带出来,带去上次我们一起去的那个山洞,还记得吗?”
蠢儿子眨巴眨巴眼,反应不过来。
林凤音叹口气,没时间感慨,又一字一句交代两遍,“藏好后,对不上暗号,谁去你们都不能出来,知道不?”
鸭蛋立马点头,双眼兴奋得冒光,他对妈妈的安排似懂非懂,但听妈妈的话!立马窜下床,套上棉衣棉裤往外跑,临出门前林凤音又给他塞了两盒火柴,万一待得久,可别冻坏了。
臭小子对村里的路熟得很,黑灯瞎火也不会找错。林凤音还是相信他有这点能力的,稳了稳心神,躺会床上。做两手准备总没错,若不是廖家来人,她就及时去把他们接回来,要是……呵呵,看向家还有什么可拿捏的。
但愿金老板为人能信得过,但愿他办事快刀斩乱麻,但愿……她没看错人。
果然,十几分钟后,狗吠得越来越大声,几乎全村的狗都加入御敌大军,老两口被吵醒,骂骂咧咧。
“滴呜滴呜滴呜……”急促而高亢的声音乍然响起。
林凤音一个欢喜,忙过去敲开公婆的门,埋怨道:“不知是哪家杀千刀的,弄的啥声音,大年初一也不让人安宁。”
老两口心虚,以为她是含沙射影说昨晚的事儿,不自在道:“害,鬼晓得,你在家待着,让老头子看看去。”
林凤音从善如流,站婆婆跟前,知道□□不离十了,心里倒是松口气。廖萍萍和女儿应该已经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向家剩下唯一一个可以拿捏的,便是七娃。
希望鸭蛋办事给力些。
“我得看看鸭蛋去,别被吓到。”
“那小子昨晚非要跟我挤着睡,刚我过来他睡得正香呢,这门开开合合,冷风吹进去,可别冻感冒了……”
张春花第一次觉着,这儿媳妇还是有点良心的,“好好好,让他好好睡。”
俩人本就不亲密,偏要同处一室,连空气都是尴尬的。林凤音真是度秒如年,忽然,村口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她竖起耳朵,正想要分辨一下,一声“警察拿人了”传回村里。
这是向家人的声音。
于是,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整个村庄乱起来,老人的吆喝声,年轻男女拿锄头棍棒声,小孩哭声……声声入耳。
所有人仿佛久经训练的“战士”,一声令下立马进入“战斗”状态,就连张春花也大喝一声,“走,跟我拿扁担去。”
林凤音:“……”
“愣着干啥,警察来拿人了!肯定是张红萍送医院被人发现了,可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村里娶个媳妇儿多不容易,老向家的根不能断在这一脉上……”
林凤音第一次见识到婆婆是如此“识大体”,却是说不出的讽刺。如果被拐的是向冬梅,她是不是也这般“识大体”?
她真的相信电视上说的,在拐卖这件事上,全村人都是既得利益者。
按捺下心内的凉意,林凤音忿恨道:“那一家子的事儿我可不敢管,昨儿你没听见吗,还想把医药费赖我头上。”
张春花一想也对,“那你看好鸭蛋,别吓到他。”拿着猪八戒的钉耙就出门了。
刚跑到村尾,听见一嗓子哀嚎,“我的七娃呢?我的宝贝孙子,哎哟,天杀的哟……”身旁的人都小声猜测,暗道:公安的速度这么快?一下就能找到向东良家抢了孩子?
脚下顿时犹豫起来。
其实,几乎是第一瞬间,全村人都已做好最坏打算——保住七娃就行。大家心知肚明,在解救行动中,当地公安强硬,倒是能把妇女救走,但生下的儿子,十有□□都是带不走的。留下这个孩子,是保命符,是妥协,更是胜利。
而现在,胜利的果实已经被对方“窃取”了,再一头热血往上冲……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八年前的“严.打”还历历在目,村里有个年轻人就因为赶集时跟地痞动了手被抓进去,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被人一劝,张春花为首的几人都想打退堂鼓,但还是走到村尾,再三确认七娃是不是被他们抢走了。
“杀千刀的,关他们屁事啊,这可是东良唯一的儿子啊!老娘跟他们拼了!”一头怒火冲出去,正好跟进门的警察撞在一处。
小年轻没经过事儿,又有热血,以为是暴.力袭.警的,下意识就去掏腰间的枪,周围眼尖的村民惊呼:“枪!”
大多数人下意识后退三步,也有的不服,端着锄头镰刀往前进了一步,跟警方对峙起来,仿佛油桶旁的火柴,稍有不慎,星火燎原。
忽然,一把浑厚的男声开口道:“等等,都别动,我是廖萍萍的父亲,也就是张红萍的爸爸,大家听我一句劝。”
所有人看向那满头白发的老人。只见他身穿厚厚的军绿色大衣,黑布鞋白棉袜,国字脸上一双眉毛又黑又精神,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边框眼镜,一看就是文化人。
他尽量用标准的普通话,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诉说,女儿走丢后全家人的悲伤,老伴儿两个月前得了脑梗,半身不遂躺床上时日无多,他们没有别的心愿,只想接回女儿。
“我保证,只要我闺女好好的,绝对不会追究大家的责任,我们只要人。”
“你拿什么保证?万一扭头又变卦了呢?民不与官斗,我们也没法子啊……”话未说完,就见老人“噗通”一声跪下去。
“老书记!”
“廖书记使不得!”
“地上凉。”
老人置若罔闻,只静静地看向向家人,“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和我老伴儿,就这么一个闺女啊,让我老伴儿安心走吧。”说着就要磕头。
身边跟来两个秘书样的年轻人,一边一个扶着他,后头几个公.安局领导样的人物也吓得不敢说话。
向老婆子虽没见过世面,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有,眼珠子一转,知道廖萍萍是留不住了,反正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让他们带走就带走,“但我孙子得留下!”
老人从厚重的镜片下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但光这一眼,老婆子居然有一瞬间的窒息感,仿佛喉咙被只巨手捏住,吞吞吐吐,“你……你们把我孙子还来,那个廖什么的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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