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却抬起脚步想靠近他,却见他居然退得更急更快,远远地落到了小山上最高的一块石头上,面部朝向她的方向,护具遮挡住眼神,令人看不清表情。
卫东却眼泪唰地留下来。
“荣琢!”
她又叫一声,带着一丝颤音和哭腔。
只有风不出现人,飞鹰小队全体不见人影,见血的伤口,包裹严实的头脸和手,离她远远的不敢靠近……
她心里的恐惧和怀疑,积累的恐慌和不安,已经令她维系不了面上的这份稳定。这一个个迹象,都指向了她最不愿意看见的答案。
卫东却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但泪水像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模糊了眼睛,她甚至都要看不清站在上面的荣琢,只剩下一个黑压压的影子,像是一道高高的黑色石雕,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向那个站得定定的影子道:“荣琢,你下来,不要离我那么远。”
“我昨天在城墙上等了你一晚上,城墙上好冷。”
她眨眨眼,脸上已经满是泪珠子,她仿佛又感到了那种寒到心底里的冷意,浑身都被冻得哆嗦。
像是从前一个人在n基地的夜里一般,四周一片黑暗,寒风无孔不入,身上薄薄短短的一截毯子盖住肩膀脚冷,盖到脚肩膀凉,无能为力。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尽头,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荣琢的身影微微一晃,戴着手套的手掌在身侧动了动。但他终究还是没靠近。
“我感染了。”他的声音很轻。
最坏的结果出现在面前,卫东却眼睛紧紧盯着他,牙齿在口腔中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下意识摇头。
“说了今天要回去见你,对不起,”他的声音比他们唯一通的那次电话时还要低哑,像是压抑到极点,又不得不克制,“那个答案,我不听了。”
他的声音顿了好一会儿,周围不再有一丝声响,就连风都洒脱不起来,留下一道呜咽的呼啸旋停脚步,驻足在这座小山之外。
卫东却努力睁大眼睛抬眼望着他,“不行。”
她摇摇头,豆大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沾湿睫毛,她已经来不及抹掉,“不行,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走,不可以!我现在就回答你,我愿意!我愿意!你听到了吗!?你下来!”
她说着就要向荣琢冲去,试图把荣琢拉下来,让他过来,似乎他走到他们身边,就能安全融入了一般。
飞鹰几个队员纷纷过来拼命扯住卫东却,她没有用异能攻击,但是力气也非同小可,几乎就要挣脱他们的阻拦。
还有两个队员至始至终都没有动弹,端着枪定定指着荣琢,只要荣琢有变异失去理智伤人的迹象,他们需要第一时间开槍。
他们的脸被护具遮盖,谁也看不到他们此时的表情究竟是冷酷到底还是泪流满面。
荣琢的护具后传出压抑的呼吸声,然后他摇摇头,“不要这样,东却。”
“如果我失去理智,试图伤害你们,我就只是一个怪物,再不是荣琢。你要分清楚,不能接近我。”
荣琢说的很平静,但是他现在根本一点也洒脱。
几年末世什么样的生离死别没有见过,他也曾经半点不眷恋这个世界,但是现在,他不舍得,不甘心。
他一点也不想死,不想说出让卫东却忘了他好好活下去这样劝慰的话。
可是他或许下一秒或许下一小时,就要变成那种失去理智的怪物,他不敢靠近卫东却,即便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和她牵手走完这一条艰险的路,却再也不能。
甚至,他都不敢靠近她,因为现在他不再是保护她的人,反而可能带给她伤害。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荣琢对卫东却道,又向飞鹰小队道,“以后就代我护着她,她的话就是我的话,她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是,队长!”队员们齐齐应道,几个男人的声音甚至带着哭腔。
卫东却在末世底层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变异是什么样的,感染后,人就再不是生前的人,而只是一具嗜血食肉直立行走的怪物。
可是,她怎么能接受?
两辈子才圆满的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得到了再失去,就像是心被硬生生凿下一块肉,怎么可能说不在乎就不在乎?
得到过温暖的人,拥有过爱和陪伴,怎么可能再回到一个人黑暗的夜里?
“说好了这次要一起的,你怎么可以食言?你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我不能,我一个人不行的,我不要!”卫东却大声哭出来。
她拼命挣扎着,忽然感到一阵清风环绕到身边,那是世上最柔和的风,一如当初抚慰她的眼睛一般小心又温柔,比最暖人的春风还要含情三分。
这是荣琢在拥抱她。
风轻轻绕着她打旋,包含虔诚和不舍地依偎她的脸颊,她的眉眼,替她风干泪水,理清碎发。
卫东却渐渐安静下来,抬头看向那个被包裹严实的男人。高高站在上面一动不动看她哭闹,似乎准备冷酷到底的人,此时正在心里在用风拥抱着她。
她忽然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颓然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她终于承认,她将要失去荣琢,这是无可挽回的了。
荣琢背过脸去深呼吸,才又道:“你们回去后,就说我去追踪一只异能丧尸,晚些回去。这样就能延缓些时间处理因为我的离开而可能引发的乱子。钟余和卫西都是能做事的人,你的实力也足够强,我相信等你慢慢掌握基地,就算我不在了的消息散播开,也不会动摇基地状态。”
“困住钟余他们的,不是两只异能丧尸,而是六只。那些丧尸之所以能进化到这种地步,还出现这么多,是因为那边有一座黑石矿。现在里面的丧尸已经被我清理干净了,你记得把黑石矿收到空间去,免得导致更多丧尸进化,那基地就危险了。”
“城墙还要继续造,我有留下完善的流程,只要你镇住他们,监督工程顺利继续,就可以了,不需要多费心。”
他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话要交代,基地建设、人类未来……
“还有,好好活下去。”荣琢透过护具镜片,定定望着卫东却,围绕在她身边的风激烈了一瞬,卫东却感应到他这一秒的情绪波动,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他的风告诉她,他舍不得,他不想走,他留不下。
“我要去和他们团聚了。”
自九郎村后,飞鹰全队15名成员,现在,只剩下8个人了。
第44章
荣琢走得也像是一阵风,将他们所有人拂过,牵动发丝衣角,然后消失不见,没留下一点痕迹。
小山上安静下来,原本端槍警戒的两个年轻人此时一把扯下脸上的护具甩到地上,抬起手臂挡住了脸,靠在一棵树上痛哭。
死了好几个兄弟,连队长也牺牲了,他们的压力太大了,这些习惯了血泪往肚子里咽的汉子也禁不住撕心裂肺一样的难受,气氛沉重。
卫东却像是眼泪已经流干,她在原地怔怔坐了好一会儿,望着天空一角目光没有焦距,直到四周都静下来,所有人陷入沉默,她才终于站起来。
“回吧。”
飞鹰剩下的七个人看向她挺直的背脊,他们都能感觉到,卫东却有哪里不一样了,那种一直以来都存在的柔和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仿若深不见底的孤离和寒意。
她的柔和本就是被荣琢牵出来的,如今荣琢不在了,如同独立高原四顾荒野,仿佛又成了原来一个人挣扎在n基地的那个狠厉难啃的硬骨头普通人,连带着那股子孤僻的劲儿便又回来了。
但是和原来也有不同的地方,她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行者,她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要代荣琢守住的东西,无论是飞鹰这些人还是z库基地甚至他心心念念为人类拥有最后防线而誓要建立的城墙,都是荣琢留给她的牵挂,牵住她继续在这末世活下去的牵挂。
***
一行人回到基地,已经是下午,正应该是开工的时候,二期城墙段上却没几个人。
卫东却回到基地内,见不少人聚在中心楼,一见他们回来纷纷围过来。
钟廷和钟余也在等着,钟余嘴唇还白着,他一眼望见卫东却,扫一遍飞鹰几个人,目光又向后看,想要找到其他人的身影。
发现只有这几个人回来后,他脸色有点些微的变化,唇蠕动两下,却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是提问的好机会。
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荣琢出事的消息,好些人过来问消息。最初是原桃林山的老人们过来关心,后来其他人也凑过来,目的五花八门,心思各异,他也便不再回答这些人别有用心的打听,免得一个不慎乱起来。
荣琢和卫东却都不在,他现在虚耗过重,只有一个小卫西,怕是弹压不住。
“荣长官怎么没回来?”
“是啊,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卫小姐肯定知道,卫小姐,您这出去带回了这些个人,那荣长官呢?见着了吗?”
卫东却脚步一停,转向问话的老人,他们都是从桃林山上跟着他们一路过来的,此时正一脸关切,他们把荣琢当做主心骨,跟着他千里跋涉落户在新的地区,也在他的安排下,老老少少上城墙堆黄土,是基地中最坚定拥护荣琢的那批人。
这些,是荣琢希望她代他守护的那些人。
“这次的丧尸非同小可,荣琢正带人继续追踪,务必清理干净,您老放心吧,等把丧尸解决了,他就回来了。”
卫东却说到这里,心里却是一梗,她低了低头,很快笑了一下转身进了中心楼。
“好好,我就说没有咱们荣长官解决不了的丧尸!”那老头儿乐得红光满面,嗓音都敞亮许多!
不管其他人相信与否,反正他是信了。
钟廷和钟余跟着卫东却,到了楼上荣琢的办公室,一避开了人,钟廷就迫不及待问道:“小卫,荣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卫东却垂着眼睑,抿嘴摇了摇头,她不愿意去看钟廷的表情,这是荣琢最亲的舅舅,此时失去荣琢,他们的痛苦不会比她更少,她自己的心情尚且承受不来,更加不愿面对这样的沉重。
钟廷面色大骇,“他出事了?”
一旁飞鹰队的江明含着眼泪道:“钟将军,队长、队长他,感染了。”
钟廷是长年身居上位的人物,养气功夫了得,就算是末世后身为一个普通人面对丧尸都没变过脸色,对自己的生死看淡得很,可此时却是身子一晃,面露恍惚。
他和荣正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后来又把亲妹妹嫁给他,是老友又是亲戚,荣正殉国,妹妹也病逝,兄弟和亲妹子只剩下荣琢这么一个孩子,现在却连这个外甥都没了。
一旁的钟余则更加受打击,他白着脸捶了自己一下,“都是因为我,是我连累琢哥来救,是我害了琢哥!”
卫东却眼皮跳了一下,她盯了钟余一眼,却又挪开,这个时候迁怒任何人都无济于事,而一旦迁怒,这里的所有人她都要恨,可是荣琢这个人,如果他不想,没有任何人能困住他,只要他愿意一个人跑,什么异能丧尸也留不住他。
她卫东却顾着自个儿活了那么多年,会冒险救的就荣琢一个人,其他人,她挂着却也只是力所能及拉一把,不会为任何别的人给自己惹风险。
但是荣琢,他是个军人,是绝不逃避也不抛弃任何一个队友的战士,他足够强,也够伟大,为了自己的信念甚至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他还能在临走前绊住她,留这些人绑着她,让她不会在没了他以后再活成原来那样,要让她继续当个有血气有温度的人。
他总是希望未来能变得更好,希望自己能做的更多。明明比任何人经历的苦难都难,比任何人见过的黑暗都深,可愿望里却许的比任何人都光明纯粹,还天真。
卫东却不知道该怎么对钟余说没关系这不能怪你,但是她也不能真的出手打他,她怕自己收不住真的弄死了他。
她低眼就看到了蜗牛盒子,荣琢这两天给大米找了许多好吃好玩的都给它塞在“屋里”,那盒子塞得满满当当,像是换了豪华奢侈的装修,不注意找连蜗牛都看不见,大米像是探险一样在里面钻,探头就能啃一口吃的,别提多自在,连卫东却那都不急着回了。
她看盒子的时候,大米也正“嗅”到熟悉的气息,探头出来,两只触角一晃,小黑豆眼就跟她对上了。
像是感应到她的情绪不好,小蜗牛从盒子里一慢一慢蠕动出来,站在“屋顶”上仰头瞅着她。
卫东却伸出手指把它接到了手上,它就亲昵地挨着她蹭了蹭。
“让我自己待会儿吧。”卫东却打断钟余自责的话。
其余人皆沉默了几秒钟,但这时候谁也说不出什么开解的话,谁心里都是沉甸甸的,自己都无法梳理,哪里能轻飘飘安慰人。遂都默默离开。
卫东却坐到了地上,她盯着大米发呆,却见手上还在不停蠕动的大米忽然到了手指边缘,没停下还继续往前爬,她手指轻轻一动,大米居然没紧紧抓着她的手指,反而一下掉下来。
卫东却刚要接,就见小小的玉白小壳在眼前忽然变大,唰一下,一只炒菜铁锅那么大的白玉蜗牛蹲在了眼前。
两只跟着变大的黑葡萄大眼水灵灵地盯着她,然后凑到她跟前,亲热地蹭了蹭。
卫东却看着它讨好安慰的样子,心里一酸,她伸手把这只大蜗牛捞在了怀里,脸贴上它沁凉的壳,“好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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