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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及至第二日,华清年去太医院应了个卯,见没什么大事,加之心中又始终记挂着沈琼那莫名其妙的病,便拿裴明彻当借口离开了。
    天阴欲雨,华清年紧赶慢赶地回到家中,在药房外边等候着。
    不多时,房门从里边打开,老爷子一宿没睡,但仍旧精神抖擞,看起来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强上不少。华清年先吩咐人去备饭,随后问道:“怎么样?”
    “七八成把握。”华老爷子也没什么讲究,直接在廊下坐了,同华清年道,“这病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倒也不怪你。就算是我,如果不是这些年出门游历了一番,怕是也同你一样毫无眉目。”
    华清年好奇道:“愿闻其详。”
    “前年,我跟随着商队,沿着丝路到西域去转了一圈,长了不少见闻,有真有假。”华老爷子倚在廊柱旁,仰头看着阴沉的天色,“途经已经灭国的滦迭城旧址时,我偶然听人提起,说此地圣湖边曾经有过一种毒草,看起来与寻常野草无异,误食之后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可过些时日便会犯病。”
    “像沈姑娘这样的眼疾吗?”华清年问道。
    华老爷子摇了摇头,说了个华清年听不懂的词,随即又解释道:“在咱们中原话里,这名字可理解为‘无常’。意思是,没人能猜得到会出现什么病症,因人而异……”
    “世上竟有这样的毒?”华清年奇道,“我竟从来没听过。”
    “天地造化,稀奇古怪的事物多了去了,你自小生在京中,自然不知道西域那样的偏远之地的事情。更何况,这都是十年前的旧事。”华老爷子顿了顿,这才又道,“十年前滦迭城被屠,圣湖旁的草木被人一把火烧去,那毒草也早就没了。”
    华清年愈发惊奇:“既是如此,那沈姑娘这毒又从何而来?”
    “这也是我尚未想明白的事,”华老爷子分析道,“除非当年那场大火之前,有人保留下来一些毒草。”
    “滦迭,滦迭……”华清年反复念着着名字,总觉着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片刻后忽而想起些旧事来,迟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滦迭可是被韦将军带兵灭城的?”
    当年贤妃被打入冷宫,韦项连带着被人翻出旧事,控告他手段过于凶狠毒辣,其中一个佐证便是滦迭城被屠之事。
    华老爷子这些年来一心钻研医术,对朝局政事不闻不问,莫名其妙地看着华清年一眼:“这我从何得知?”
    华清年想起先前从裴明彻那里听来的旧事,一时间也顾不得细问老爷子是以什么手段辨别出这毒来的,只说道:“此事您先别令沈姑娘知晓,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顶着这阴沉的天色,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第41章
    在赶往秦|王府的路上, 华清年心中乱作一团, 甚至很难平静地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给捋顺了。
    华清年一早就知道,当初是韦将军亲自到锦城去, 将裴明彻给带回了京中。韦项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裴明彻当时会假死欺骗沈琼,便是不想将她给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
    可如今, 沈琼身中无常草的毒,偏偏当年又是韦项带兵屠了滦迭城, 这会是巧合吗?
    虽说眼下还是无凭无据, 可华清年心中已经有所偏倚,他压根不敢想,如果裴明彻知晓了这件事情会作何感受?
    沈琼因着失明吃了许多苦头,到头来, 很有可能还是因着他带来的……这让人情何以堪?
    等到了王府大门前, 华清年站定了脚步,抬头看了眼天色。
    远处天际已有黑云压来, 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华清年抹了把汗, 长叹了一口气, 硬着头皮进了门。
    自打昨日华老爷子到沈家去诊治后, 裴明彻便始终记挂着, 想要尽快得知沈琼的眼疾究竟能不能治。听闻华清年上门来,他甚至亲自迎了出去:“她的病……”
    华清年这个人,心中想什么都尽数写在脸上,裴明彻同他打了个照面之后, 心中霎时一沉,原本的话也没能说完,改口道:“怎么,你家老爷子也束手无策吗?”
    “不是这个,”华清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将好消息同他讲了,“老爷子已经弄清沈姑娘这病的来由,假以时日,想必是能治好的。”
    裴明彻怔了下,又是惊喜又是疑惑:“那你为何是这么个神情?”
    华清年捧着茶盏,来回摩挲着杯壁,吞吞吐吐地将自己同老爷子的交谈转述给了裴明彻。眼见着裴明彻的眼神从震惊到狠戾,他又连忙补了句:“这也不过是我的凭空揣测,今日过来,是同你提个醒。”
    毕竟若韦项当真对沈琼下此毒手,那就算医好了眼疾,保不准还有旁的手段。
    裴明彻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毕竟华清年都能想清楚的关节,他又怎会不明白?
    “这毒草并非常人能有,阿娇在锦城并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人,谁会对她下此毒手?”裴明彻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来到京城之后旧病复发,还是在我到花想容见过她之后,那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华清年喝了口茶缓了缓:“若真是他在背地里下的手,你当如何?”
    不管怎么说,韦项可都是裴明彻的亲舅舅,华清年只一想,就替他觉着为难。
    “我当年同他说得清清楚楚,”裴明彻低声道,“我随他回京城,他绝不对阿娇做任何不利的事情。若他当真背约在先,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门。
    华清年手忙脚乱地将茶盏放到了一旁,追了出去:“你要去哪儿?”
    “韦府。”
    天际传来惊雷声,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很快,顷刻之间落了下来,不多时,便成了倾盆大雨。
    青石忙不迭地追着给裴明彻撑伞,可他走得很快,对这大雨熟视无睹,等到上了马车后,下摆与衣袖都已经沾湿。
    车上倒是备有可以换的衣裳,但青石觑着裴明彻这脸色,愣是没敢开口。
    秦|王府离韦府算不得远,不多时便到了,裴明彻压根没让人通传,直接去了正院。
    其实抛却前几年的争执,裴明彻与他这位舅舅的关系并不算差,虽然他在一些事情上并不认同韦项待人处事的态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此番能够扳倒元家,韦项在背后也帮了不少忙。
    若非韦项违背承诺,背地里对沈琼下手,裴明彻是断然不会同他撕破脸的。
    “下这样大的雨,你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韦项放下手中擦拭的利剑,抬眼看向裴明彻,随即觉察出不对劲来。
    两人不言不语地对视着,侍从见此,都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片刻后,韦项忽而笑了声:“怎么,你这是同我算账来了?”
    韦项这个人,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做过的事情。裴明彻深知这一点,所以压根没有想过迂回试探,而是选择了直接上门来问。
    “舅舅是忘了当年的承诺吗?”裴明彻冷声道,“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杀她?”
    韦项信手丢下绢布,面对裴明彻的质问竟没有半分心虚,而是平静地回道:“你如今这模样,就是她非死不可的原因。”
    裴明彻眼中带着掩不去的戾色,冷笑道:“好。”
    他并没有就此同韦项争辩,语焉不详地说了这么一个字后,便拂袖而去。
    见此,韦项总算是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拍案道:“你站住!怎么?为了那么个女人,你就要同我反目成仇?”
    裴明彻回过头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裴明彻并不爱摆架子,尤其是在亲人面前,就像是寻常晚辈一样。
    这么些年来,韦项都已经习惯他是个明事理又听话的外甥,如今才陡然意识到,眼前站着的还是位皇子。他如今的言行,已经算得上是犯上了。
    “你应当明白,我是为你好。”韦项难得将态度放软了些,“若留着她,只会是牵制你的软肋。天下美人何其多,你将来要什么有什么,何必为她牵肠挂肚?成大事者……”
    “你不是为我好,”裴明彻没等他说完,便直截了当地戳点明,“你是欺我心软。”
    韦项脸色微变,正欲开口解释,却又被裴明彻给拦了下来。
    “你口口声声说着想让我成大事,那我倒是想问问,若是有人阳奉阴违,在背后动手脚,这成大事者该如何料理?”裴明彻凤眼微眯,冷笑道,“归根结底,你不过是有恃无恐,觉着就算我发觉了此事,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以往两人相处之时,大都是韦项主导,如今他的气势却被裴明彻压了下去,一时间竟没想决出该如何是好。
    韦项是曾刀口舔血的人,在这种事情上的直觉向来敏锐得很,所以能十分明了地觉察到裴明彻身上那微妙的变化。
    先前,他总想着让裴明彻磨出利爪来,如今真得偿所愿,竟开始有些后悔。
    雨下得仍旧很大,并没有半点缓和的架势,青石追着裴明彻给他撑伞,提心吊胆的。他先前以为是朝中出了什么要紧事,可如今看来,却更像是自家主子与韦将军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
    裴明彻并没有丝毫想要避雨的意思,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半。青石原准备等上车之后请他更衣,却没想到他才上了马车,竟又突然掀了帘子下去了。
    “不准跟来。”裴明彻一句话将青石按在了原地,他没有撑伞,无遮无拦地走在这大雨中。
    在韦项面前时,裴明彻再不顾忌什么情分,发作了一通。可等到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却没办法将错处都推在韦项身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独善其身。
    若不是他,沈琼还应该是锦城那个整日里逍遥自在的姑娘,不必经受所谓“丧夫之痛”,不必守孝三年,更不必身中奇毒,承受失明之苦。
    若不是他……
    哪怕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他想看到的,但的的确确,都是因他而起。
    裴明彻愿意将自己所拥有的都捧给沈琼,来弥补她,但却也不得不接受沈琼压根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牵扯的事实。
    又或许,从一开始沈琼未曾救他就好了,他自己的生死不论,至少沈琼能免于遭受这些苦楚。
    裴明彻也不知自己在大雨中走了多久,等到回过神时,已经现在了梨花巷,沈琼暂居的那小院子前。
    院门紧闭着,裴明彻在那里站了许久,最终也没能上前去敲开那扇门。他心中明白,自己不能再打扰沈琼了。
    只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离开,一辆马车在梨花巷口停了下来,随后传来那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心些,别让糕点进了雨水。”
    “知道啦,”桃酥应了声,将油纸包好的糕点给了全安,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琼下了马车,“好在今日出门时听了云姑的话,乘了马车,要不然就算是带了伞,也免不了被淋成个落汤鸡……”
    桃酥正说着,回过头对上不远处裴明彻的目光,大吃一惊,手中的油纸伞随之一歪。
    “怎么了?”沈琼问道。
    “没什么,”桃酥喘了口气,勉强笑道,“方才手滑了下,没拿稳。姑娘往这边来点,小心沾了雨水。”
    沈琼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就这么几步路罢了。”
    桃酥扶着沈琼往前走,离裴明彻越近,她心跳得就越快,生怕裴明彻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但并没有。
    裴明彻就像是一尊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唯有目光紧紧地跟在沈琼身上。两人擦肩而过时,他手指微动,轻轻的勾了下沈琼的被风吹起的披帛。
    沈琼毫无所觉,倒是桃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并不算是个很敏锐的人,可如今,却清楚地感受到了裴明彻身上浓重的悲意。
    桃酥一度恨极了裴明彻,但眼下见着他这模样,却又不可避免地觉着可怜。
    事情怎么会到今日这般境地?造化弄人。
    裴明彻眼看着沈琼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缓缓地挪动脚步,怅然的神色逐渐褪去,脚步也愈来愈快。
    他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第42章
    时隔两日, 华老爷子再上门的时候, 带来了众人期待已久的消息。
    一句“这病能治”霎时让云姑与桃酥喜极而泣,沈琼怔了怔后, 眉眼一弯, 也露出了明艳的笑。
    哪怕平时未曾抱怨过,可双目失明对她的影响还是极大的, 偶尔她也会恐惧,若这病治不好, 余生几十年是不是都要在一片漆黑之中度过?
    如今得了这么一句准话, 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
    “只是有一味药,遣人去寻得耗费些时日,”华老爷子捻着胡须,同沈琼道, “沈姑娘还是得再等上些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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