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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结果就是……
    半柱香过后,燕山被她揍得滚出了一丈之远。
    观亭月看着自己手里的武器,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孩子,内心十分惊惶:这么不禁打?
    怎么办?
    她忐忑地琢磨:对方瞧着如此瘦弱……会不会给打坏了?她爹该不会来收拾她吧!
    好在很快,对面的燕山便一声不吭地颤巍巍爬起身。
    他使的是两柄纤细的双刀,似乎更像女子用的兵刃,动作极为迅敏,从肉眼分辨不出走的是哪个路数的功夫,但一招一式里总渗出点儿邪性来,和观家渊渟岳峙的正派之气截然不同,是一种纯粹的杀招。
    围在四周的少年们见状,先松了口气,继而又觉得这结局毫无悬念,纷纷唏嘘地散开。
    “唉,果然还是大小姐更凶残啊。”
    “咱们‘男人当自强’小分队,怕是今生都出不了头啦。”
    “全院人的希望破灭了,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他们脚底抹油地开溜了,反而让站在场上的观亭月独自面对着燕山有些手足无措。
    她朝左右张望一圈,感觉到了孤立无援的萧瑟,最后索性先声夺人地给自己造势。
    “诶,你输了,愿赌服输,按惯例要负责挑今日的水,这是和我比武的规矩。”她端起一副当家做主的姿态,严格道,“不准偷懒,我会不时来监督你的,听明白了吗?”
    观亭月与人约架比吃饭还勤快,说完也根本没将这场插曲放在心上,转头便拉着她三哥找厨娘加餐去了。
    仗着父亲是一军主帅,她在城中基本横着走,想练功就练功,想疯玩就疯玩,除了观林海无人敢管她,即便偶尔跑到军营重地里逛上一圈也是家常便饭,不会有谁阻拦。
    于是一日下来,招猫逗狗,吃喝玩乐,燕山的事情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别说监督,连家都没怎么回,根本不记得白天打趴下的人究竟是圆是扁。
    就这样一直到入夜,定昏时分。
    因为吃得太饱,观亭月辗转睡不着觉,只好跑出来消食,甫一踏入后院,当场让那满地的水桶惊呆了。
    但凡能盛水的器皿,无论大小皆在院内码得整整齐齐,放眼望去全是潋滟的圆圈。
    她在一片荡漾着月光的水面小心穿梭,躲障碍物般艰难行进,终于在水井边发现了那个勾着腰认真汲水的少年。
    “你在干嘛?”她震惊道,“你知道王大娘明天一早看见这个场面她会晕过去的吗?”
    清瘦高挑的少年直起背脊来看她,不兴水波的眼中难得有一丝茫然不解的情绪,但他仍旧站在那里,拎着空空的水桶,好似不知下一步该怎样行动。
    “喔……”她总算想起点原委,却没记起名字,“你是早上那个、那个谁?你怎么还在这儿?”
    对方木讷地张了张口,几乎有半盏茶的时间,最后却还是没什么也说。
    观亭月终于认识到他可能不是话少,他是根本听不懂话,看这样子,恐怕连稍稍丰富点的表情都不容易做出来。
    “谁让你打那么多水的?你这是干了多久?一整天吗?”
    燕山嘴唇微微一动,哑着嗓音极缓慢地开口:“……输……输了……”
    她眉毛都快拧成了一朵蝴蝶结,叉起腰:“我知道你输了,那我也只是叫你挑满今天的水,没让你挑一天的水啊。”
    观亭月:“……”
    她讲完自己都有些绕住了。
    少年似乎很吃力的模样,他干站在原地,像在消化刚刚听来的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方上前一步,目光执着:“刀……”
    观亭月不明所以地皱眉:“刀?”
    他依然坚持:“……刀。”
    一连听他“刀”了半天,她才垂头握了握自己腰间别的那把武器,记起来这是白日里与之对战时用过的,于是连蒙带猜地揣测:“你在叫我?”
    观亭月纠正道:“我不叫刀,你要叫我大小姐。”
    少年试着发了一下音,慢慢吞吞地吐字:“大……小姐……”
    然后又练习般地重复道:“大小、姐……”
    “大小姐……”
    他一旦沉浸于其中简直没完没了。
    观亭月实在愁得不行,摁住眉心头疼地扶额,“我爹真是……捡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了。不是爱睡树梢的,就是爱往枕头下藏馒头的,你更厉害,话都还讲不利索。”
    她找了只空木桶头朝下倒扣在地,径自就坐了上去,掌心支起脸颊,听对方不厌其烦,认认真真地来回吟读,好像那真是个什么不得了的称谓,需要再三谨记。
    他语气虽然笨拙,含了点长久未开嗓的沙哑,但声音却意外的清朗和润,不疾不徐的,竟有些纯粹的意味。
    观亭月自己玩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问:“诶,你叫什么?”
    燕山:“……大小姐。”
    “……”她牙酸地松开手,“我不是问我的,我是在问你,你有名字吗?”
    这一次,他回答得快且流畅,仿佛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骄傲:“燕山。”
    “燕山?”观亭月漫不经心地一笑,“我爹给你起的吧?”
    如此风格一听就是来自他老人家的手笔。
    闻言,燕山却也不介怀,反而非常欣悦似地点头:“嗯。”
    “哈,果然——老头子就喜欢山啊水啊,大江大河,月亮星星,一家子景观植物,都能凑成个清明上河图了,他倒不嫌怪……”
    话音刚落,耳边突然飘荡起一缕绵长而突兀的“咕噜”声,必定是从人体内某个部位传出来的。
    观亭月自己是吃了个九分饱,被撑得只能出来散步,这当然不会是她腹中传出来的动静,于是目光朝前瞥去,一言难尽地把燕山盯着。
    “你不会忙了一天,都没吃过东西吧?”
    后者坦然地将她望着,好像也不觉得饿上一两顿有什么不妥。
    观亭月咋舌:“就没人来提醒你的吗?”
    言罢对上燕山那双清澈到近乎迟钝的眼睛,她意识到问也是白问,便无奈地颔首:“行吧行吧,当我没问。”
    她招小动物一般,“过来,我带你去找点吃的。”
    后厨是观亭月时常光顾的地方,哪里会放剩菜,哪里有边角料,她了如指掌,轻车熟路地就带他偷了几个干粮,可惜已经没有肉食了。
    在满院的水波粼粼之间,燕山坐在花圃的石阶上静静地啃馒头。
    他吃东西的时候显得颇为小心翼翼,仿佛在做一件十分庄重的事情,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用心品尝,即便是毫无滋味的馍馍,也能让他以最高的礼遇对待。
    观亭月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端详,“喂,你的功夫从哪儿学来的?”
    “我见你动手招招都往人要害上招呼,身法邪门儿得紧,你杀过不少人吧?”
    少年的头发很长,大概是不怎么修剪的缘故,乱七八糟地被束成一大把缀在脑后。
    她信手撩了撩那马尾,“听他们说你小时候在山里住过一阵,是狼把你养大的,是真的吗?那只狼什么样儿啊?”
    燕山一直没有说话,神情专注地落在面前的花木上,观亭月怀疑他八成是认为句子太长听不懂,干脆就不搭理自己了。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瞧了一下那株开得正盛的红花,随即挑眉:“没见过吧?”
    她得意地显摆:“这个叫绯爪芙蓉,是我娘上年特地从京城带来种在这儿的,不仅不好养活,还贵着呢,整个常德只此一家,在别处你可没机会看到。”
    观亭月听到极淡的一声“嗯”,似乎从其中还品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转过头去,正瞧见燕山轻嗅着那朵山茶。
    “很、很漂亮……”
    他嘴角有十分柔和的弧度,月光在其双目间轻轻一漾,仿佛聚着浩瀚星海,表情平静中透出心满意足。
    观亭月悄悄地一愣。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男孩子与花相配,但竟意外地不觉得违和,反而还有点别样的况味。
    大概是因为燕山彼时的眼神太温柔了,温柔到简直不像一个杀手,在那一刻里,他周身几乎找不出半分暴虐,明净得像张白纸。
    一张有点好看的白纸。
    高处的灯倏忽灭了,袭来的微风正巧把一缕动人的虫鸣吹向面颊,他们大概谈完了,耳边没再听见说话的声音。
    就在此刻,对面的窗户被人从里推开来。
    燕山兴许是想透透气,不曾料观亭月居然还靠在那里,眉宇间便较之刚才更多了几分不耐烦,只深深地朝她看了一眼,抛下一声冷哼,转进屋去。
    观亭月:“……”
    可惜,白纸如今变成了一条大狼狗,还是条张牙舞爪的大狼狗,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了。
    第24章 宁可噎死馋死饿死也不认输,……
    江流的半路加入虽然是在计划之外, 但并没有影响整体赶路的速度,他尽管年岁不大,可似乎对风餐露宿习以为常, 未曾表现出一点不适应。
    不仅如此, 对待观亭月还十分地任劳任怨。
    早起特地去给她打热水,用完饭听话地帮她收碗筷, 有时候一招手让他拎包袱或是去买食水,后者颠颠儿地就跑来了,简直是十足十的小跟班,还被使唤得非常愉快。
    “姐, 给你买的芝麻烧饼,俩铜板三个!多剩了一个钱呢。”
    观亭月接过孤零零的一枚铜钱放进怀中,语气平淡地嗯了声,掰开那块饼子, 干巴巴的热气扑面袭来, 里头真是除了葱花之外看不见半点颜色。
    不远处的路边酒肆内,店伙正把菜上齐, 三素三荤,卤肉肘子熏火腿, 算不上奢侈但也是色香味俱全。
    燕山同他那几个亲兵陆续落座,隐约还朝这边看了一眼。
    观亭月向来说到做到,上次她亲口承诺了要负担拖油瓶弟弟的费用, 就当真言出必行, 自己找小二给了住店的银钱。
    在那之后,路上的食宿她都照付不误……当然是只付一个人的分量。
    反正燕山也没说是给谁出的钱,她自己吃随意点不要紧,江流却还在长身体, 平日便由他过去跟着蹭饭。
    少年看她手里寒碜的烧饼,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姐,要不我也不去吃了,我陪你一起啃大饼。”
    这倒霉弟弟讲义气是讲义气,就是脑子常年不拐弯。
    “傻小子。”观亭月斜睨过来,“他付钱让你白吃白喝,你不去吃个够本,非来抢你姐我辛苦赚钱买的饼子。
    “你是跟我有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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