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虽然没有修为,身子羸弱,而行走无碍,举动间与常人无异。她与无咎并肩而行,顺着村道走去。
途中遇到妇孺老幼,皆含笑相迎。
还有人举手致意,并不断打着招呼。
“公子,这两头小羊,不妨一并卖与你……”
“我谷梁村,也出了富家公子,出手阔绰,上好的金锭……”
“一篮鸡子,半块金子便成……”
“公子,你家夫人真是美貌……”
无咎起初还是连连拱手,与村里人寒暄,不过片刻,便已是满脸的尴尬。紫烟诧异之余,忍不住低头含笑。
须臾,总算是出了村子,过了小溪,来到了田野之间。
“叶子没有返回灵霞山?”
“嗯,她要回去嫁人!”
“你又满口乱说……”
“没有啊!她家中尚有兄弟姐妹,她要回去成为一个女恶霸!”
两人走上一片隆起的草坡,色彩斑斓的山谷顿收眼底。
“唉,叶子是怕步入我的后尘。不管如何,愿她适得其所。而她尚有家人,我却一无所有!”
紫烟知道无咎的性情不同于常人,尤其说起话来,时而斯文有礼,时而又粗俗不堪,时而又言语突兀,很是难以捉摸。而她渐渐习以为常,并喜欢了这种轻松随意的交谈,却又难免触景伤怀,使得心境起伏不定。
“紫烟啊,我要狠狠地教训你。你还有我呢,大名鼎鼎的公孙无咎!”
“嗯,却不知你如何闯下偌大的名头?”
“来日我定当如实相告,而眼下倒不如说说你幼年的往事来听。”
“我……我那年只有十一二岁,去山里采摘,遇见一位女子,便是我后来的师父。她二话不说,便将我带到了灵霞山。而师父筑基不成,身陨道消。我留在灵山至今,当年的往事已渐渐淡薄,只可惜我年幼无知,害苦了我的爹娘,唉……”
“往事随风,不必理会!”
无咎见紫烟动辄唉声叹息,急忙劝慰。而紫烟撩起稍稍,冲着不远处的谷梁村投去深深一瞥,微微叹息,旋即挽着他的臂弯,轻声说道:“我自从上了灵山之后,为了求*购丹药,与叶子出了趟远门,再不曾外出游历。如今家中破败,爹娘均已不在。我相随你外出,四方走走……”
“哎呀,如此最好!”
无咎精神一振,连忙答应:“我带你前往有熊的都城,再带着你去一个无人知晓的仙境……”
谷梁村虽好,却不免有村民的打扰。尤其是那个破院子,难以安身。他早便想着另寻去处,又怕紫烟留恋故土。如今她既然有了兴致,不妨四处游玩一番。
紫烟抬起头来,一双明眸透着柔情:“嗯!不管去往何处,紫烟随你便是!”
曾几何时,梦想着与心爱的人儿逍遥四方。如今历经周折,终于得偿所愿。
无咎微微含笑,大袖轻拂。一层护体法力凭空而出,瞬间已将他与紫烟笼罩在内。而紫烟依旧挽着他的臂弯,随其缓缓离地。与此刹那,一道丈余长、尺余宽的剑芒从他的脚下霍然而出,竟七彩闪烁,煞是神奇夺目。
“这……便是传说中的神剑?”
“此乃彩虹!岂不闻:一道彩虹天上来,恰是仙子霓裳舞,从此乘风逍遥游,踏遍神州人不归!”
无咎催动法力,闪烁的剑芒托着二人冉冉升起。不消片刻,已到了数百丈的空中。脚下的谷梁村,与山野融为一体。但见四方苍茫,天地明媚。
“你虽油嘴滑舌,却也满腹锦绣!”
“仙子谬赞!且随小生启程——”
无咎是意气风,却也不忘呵护备至;紫烟则是含笑依偎在他的身旁,苍白的脸上浮现着难得的一层玉泽。两人没有心思返回谷梁村,只管悠然而行。不消片刻,一道彩虹倏然远去……
……
紫烟从未与男子御剑出行,更不曾被人这般悉心的呵护。当乘风千里,看天地广阔,心头那最后一丝沉重,也渐渐的随之荡然无存。既然上苍赐下一段情缘,又何妨珍惜这最后的温存呢!
无咎看着紫烟的心境好转,暗暗松了口气,途中指点着各处的风景,并趁机叙说着他这几年来的种种遭遇。曾经的教书先生,口才很不错。叙事平淡之中,暗藏伏笔,惊险之处,更添几分曲折。每当身陷死地,他便卖起关子。只待紫烟连连催促,他突然揭开绝境逆转的真相。之后又神情淡然,很是凡出世的高人模样,引得身旁的人儿娇嗔难耐,他本人这才低头呲牙咧嘴报以怪笑。
夜色降临,一道剑虹从天而降。
千丈峰巅,缓缓落下两道人影。
无咎在峰顶找了块平坦的地方,铺上褥子,布下禁制,让紫烟躺卧歇息。
这女子不比常人,踏着飞剑站立一日,早已疲惫不堪,虽还勉力支撑,而躺下之后,便已沉沉熟睡过去。只是她还抓着一只手不肯放下,唯恐梦中有失。
无咎任凭紫烟抓着他的手,独自默默坐在一旁。明月松岗,夜色静谧。端详着那熟睡的人儿,他的神情中透着难言的感慨,旋即缓缓闭上双眼,心底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清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紫烟已从梦中醒来,见无咎依然端坐如旧。四目相视,神情暖暖。她顺势抓着那只有力的手掌,懒懒依偎着对方的肩头,然后双双极目远眺,看那万缕朝霞灿烂蓬勃。
看罢了日出,无咎从山间采来野果与清泉,待紫烟稍加品尝,他踏起剑光继续赶路。
途中但有风景,便欣赏片刻。遇到山野村镇,或也游玩半日。
如此走走停停,到了十月的下旬。
这日的午后,铁牛镇的街道上,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
第四百零六章 故地重游
………………
铁牛镇的青楼,没了。
曾经的两层小楼已被拆除,改建成了几个宅院。或是民居,或是商铺,虽与过去的景象大不相同,却也人来人往喧闹如旧。
而那家青楼没了,如意坊的招牌尚在,成了临街的铺子的牌匾,离着老远便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此时的如意坊,只是一家糕点铺子。
铺子门前的货摊上,摆放着各式糕点。货摊后则是坐着一位女掌柜,三、四十岁的光景,布衣素裙,倒也简朴干练。只是她的髻间,插着一根金钗;稍有姿色的脸上,涂满了厚厚的脂粉。言谈举止中,依稀可见几分当年的富贵与风骚。
“桃花掌柜!”
“嗯,李嫂,买斤糕点给李大哥补补身子……”
“桃花姐,你家的糕点还能壮阳不成?”
“该死的黄麻子,信不信我撕碎了你,呸——”
在街坊邻居的哄笑声中,桃花掌柜扭动着丰腴的腰肢啐了一口,伸手拈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带着矜持高傲的神态睥睨着熟悉的街道。青楼没了,又怎样呢?她桃花,还是铁牛镇的一号人物。
“啧啧,那白衣女子,真是貌若天仙,举世罕见啊!”
“嘘!还有一位富家公子呢……”
桃花掌柜嚼着糕点,漫不经心地循声看去。
只见码头方向的街道上,走来一对相貌年轻的男女。
那女子黑披肩,容貌娇美,却又弱不禁风的样子,紧紧挽着她身旁的男子。男子同样是一身白衣,身躯挺拔,面色如玉,步履轻盈;只是他的两眼剑眉下,带着一张似曾相识的笑脸。
桃花稍稍凝神,所拿的糕点失手掉落,旋即屁股歪斜,“扑通”摔倒在地。而她已顾不得许多,顺着台阶便要爬进铺子躲起来。
便于此时,有人笑道:“如意坊的糕点,远近驰名。本想顺道惠顾一二,缘何掌柜的如此慢待?”
桃花知道躲不过去,狼狈爬起,慌忙转身,已是满脸的哭相:“无先生,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落魄如斯,你还要怎地?”
而那位无先生却是与他身旁的女子低头耳语,又伸手示意道:“紫烟,我当年寻你,途经此处,被如意坊强行卖身,逼我为奴。我烧了库房,跳上木申的小船趁机逃出。而两年后返回,这位桃花掌柜竟然找我报仇,被我拆了她的青楼,如今她又经营起了糕点铺子。不过,听说如意坊的糕点味道不错!”
“无先生啊,你拆楼杀人倒也罢了,还被人趁机盗取了我的钱财,我一贫如洗之下,只得遣散了姑娘们,与几位老姐妹经营糕点铺子赖以为生!”
桃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已是哭天抹泪抽泣起来:“无先生啊,求求你留条活路!”
她认出了无咎、无先生,很是绝望。每次遇到那人,便要倒霉。如今他还带着一个貌美女子,显然是在炫耀当年的丰功伟绩。男人,还不是都是一个德行。而如意坊只剩下一堆糕点,再也折腾不起!
而无先生带着他的仙子四处游玩,不知不觉来到了铁牛镇。他要顺道买些糕点,却不想吓坏了桃花掌柜。
“她既然从良,饶了她吧!”
一阵风过,铺子里新鲜的糕点已不翼而飞。“砰”的闷响,台阶上滚落一块金锭。
与之瞬间,七彩光芒闪烁,两道人影随即飞起,转瞬已是消失无踪。
“咦,仙人……”
“怪不得看着面熟,那位仙人,怕不是当年的……”
“原来桃花掌柜得罪了仙人……”
“金子,还有金子呢……”
街坊邻居们惊讶之余,又不禁瞪大双眼看向糕点铺子。
桃花坐在台阶上,正伸着头悄悄仰望,旋即猛然跳起,带着满脸的泪痕叫道:“仙人又怎样?他装横摆阔,最后还不是便宜了老娘!”她话没说完,伸手抢起地上的金锭塞入怀中,转而又恶狠狠看向四周,俨然就是一个拼命的架势。
小镇的半空中,踏着剑光的两人并未远去,而是隔着一层隐身的禁制,冲着脚下的街道低头俯瞰。
“那位掌柜,缘何前后不一?”
“人性如斯!”
“莫非,你也如此?”
“咳咳……紫烟啊,此处距风华谷不远,那是你我当年的邂逅之地……”
“嗯,不妨旧地重游!”
无咎带着紫烟,一路上东游西逛。或是徜徉于云海,或是流连于林间;看不够的朝霞暮色,听不够的空山鸟鸣。且纵情于山水悠闲,陶醉于两人天地之中。恰好行到此处,顺道故地重游。
须臾,一片熟悉的山谷出现在眼前。
无咎收住去势,并未落下,依旧是祭出禁制遮掩身形,然后陪着身边的人儿低头打量着脚下的景色。
他是怕紫烟受到惊扰,却又想带着紫烟感受世俗的乐趣。而紫烟很是默契,只管紧紧相偎,并随着他穿行于世俗之间,然于世俗之外。
风华谷,情景依然。而正当秋意渐浓之时,漫山遍野多了一层醉人而又迷离的霜色。
“祁家的祠堂……”
祁家祠堂,或许已经另建,原来的地方,依然还是一片废墟。唯独其中的一株歪斜的大树,见证着曾经的存在。
“我与你说过,当年与我住在此处的祁散人,便是灵霞是妙祁门主,他修为尚未复原,与几个紫定山弟子大打出手,结果毁了祠堂。而他老人家却是脚底抹油,遛了!”
“那年的雨夜,我与叶子不知深浅,多亏你挺身相救,方得以侥幸脱难。却不料门主竟然藏在此处,你二人早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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